燕燕见父亲生气,吓得忙将胡说八道的心也缩了回来,赔笑道:“好啦,爹,是我的错。可我也没想到啊,我更没想到他们会忽然擂鼓,我也吓得不轻啊。我都差点被摔死,你可知道,当时有多可怕,那个刑场上都是血,都是死人,他们还让人抓我……”她转机得快,知道混赖是赖不过去了,就想装可怜过关,但说到这里,想到当时所见,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萧思温方欲发作,见她哭了又不由心疼,他对着这个女儿,只觉得头疼异常。因为燕燕是幼女,从小得父母钟爱、姐姐偏袒,所以淘气异常,每每闯了祸就撒娇讨饶,每每令得家人心软。再加上燕国长公主亡故之后,萧思温见着她与亡妻相似的面容,更是不忍深责。
萧家为后族,教女为后妃之预备。辽国后妃,却不似中原这般锁于深宫,而是对外能伴夫婿打天下,对内能够执掌一族内政的强悍妇人。如萧思温的姑母应天皇后述律平,昔年与□□阿保机共同打天下的时候,曾一力促成阿保机诱杀契丹其他七部首领,又能够当机立断平定诸弟之乱,更在阿保机死后果断出手,斩杀诸将,强迫诸部族长拥立她所指定的次子耶律德光继位为帝,迫使长子耶律倍出走南朝,改变了辽国的政局走向。
萧思温虽然好汉学,但有这么一位姑母,对女儿们的教育自然也是不弱的。且他的妻子耶律吕不古是辽太宗之女,那也是一位立马扬鞭的豪爽女子,燕燕的容貌脾气,都是最似母亲的。
若论萧家女儿的教养,走到人前自然也是尊贵有礼的,但燕燕一来年纪最小,自然也是最骄宠的。再加上武能习得弓马武艺,文能学得兵法谋略,这点本事暂时用不到外头去,在自己家里淘气起来,就威力加倍,每每叫萧思温头疼不已。
而且这么大的孩子最是难教,每每闯了祸她抢着认错比谁都快,态度比谁都诚恳,然后就是“勇于认错,转眼就忘,下次再犯”;要说打,他又打不下手;要说罚,她又多半能够扯现一套歪理来,虽然多半胡说八道,但将老师教的东西现搬现用地诡辨,居然也能够自圆其说。
萧思温心中,其实是有着无限沉重的。现今皇帝好杀,诸皇族勾心斗角、危机四伏,这孩子要不改改,哪天不小心闯祸到不可收拾,那该怎么办?
他皱眉想,用什么办法才能够让这个孩子记得住教训呢?刚才燕燕来时,他也与长女胡辇商议过,却想不出办法来。本准备要好好惩戒于她,然而见女儿一哭一撒娇,一颗心竟也软了,只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害怕么?你也不小了,当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形。你只说了这几样,却不知道,你这一跑出去,你姐姐有多少担心?若不是当时德让赶到,以你那会儿的样子,你有几颗脑袋也要掉了。再则,刑场事涉南投叛逆一案,若教主上疑心起来,你可知道会连累家里啊。”
燕燕一听急了:“主上也不能不讲理啊,怎么这样就会连累家里了?”
萧思温大怒:“这话也是你说的?你若还是这样,这次春捺钵就不要去了,免得给家里惹祸?”
燕燕大惊,这句话正中她死穴,一年就一次春捺钵,大伙儿都出去了,她一个人留在家中有什么意思,当下忙软语温言地相求,做了无数保证。
萧思温也不敢真的将她留在上京,这孩子永远有办法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惹祸,而且出了事还一脸无辜地表示完全是个意外。他哪里敢把她单独留在上京,在没有家人看着的情况下她若是惹了什么祸,而他们没有及时相助,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只是教训却不能不给,当下萧思温只是沉着脸,表示这件事非常严重,直到燕燕又求又保证地表示自己绝对在春捺钵上不会闯祸,便将手边一个案卷给了燕燕,道:“看来你还是太不懂事,须得让你多知道些好歹才是。这便是这次南投叛逆一案的结案奏报……”又指了指旁边一叠卷宗道:“这些是这案子的案卷,我要你把这些都看了,再写出一篇文章来说说看法,若写得不好,便不必去春捺钵了。”
见父亲脸色不好,燕燕只得苦着脸接过了这个惩罚。
萧思温虽然算是辽国上层比较重视汉化的人,但终究不是汉家旧族,因此教女儿的也不是什么闺阁读物,诗词歌赋,倒是多半以实用为主。兼燕燕淘气,打不得骂不得,目前唯一能找到有效惩罚办法就是罚写文章。至于内容便是随心所欲,如指定过汉书的一句话,也有过开国以来典籍制度中的一段内容,或者各部族某一谱系等,这些惩罚内容其实可大可小,他当初本也就是随便一指,不想此事上倒看出燕燕的好处来。素日罚她抄书,她倒是顶会偷工减料,但指了一事叫她去写出心得来,这个素来淘气的女儿却极为认真,每件事都要细细地弄明白了,交出文章的时候一脸得意好胜得倒似自己已经完成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
萧思温发现她居然还有这一点以后,就有心诱导,经常会出一些题目,在政事敏感的时期总能把燕燕拴住一小段时间不让她出去淘气。此番便故伎重施,让燕燕去钻研这个案卷,便可以让她在春捺钵前安分些了。
燕燕欲不肯接,又怕去不成春捺钵,只得苦着脸接下来。萧思温的书房极大,早分了个隔间给她,让她自己慢慢玩。天天昏天黑地看案卷,作记录,偏生这里头勾连甚多,萧思温留了个自己素日所用的书童给她备她询问,自忖这案子早已经结了判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项,不过拖着她不生事罢了。
燕燕本是勉强接罚,不想看着看着却生了兴趣,当下就从南逃叛乱开始查历年南逃之事,一查又查到国朝对汉人的制度上去,一直到出行时坐到马车上,手中还捧着案卷在看。
这几日她一直这么忙碌,两个姐姐胡辇与乌骨里看着心疼,却不敢替她抄,盖因萧思温每次指定的事情都是不一样的,燕燕是自己做,还是别人做,他自然是一清二楚。若是有旁人代替,便会被萧思温查出来,两人一起受罚。胡辇和乌骨里吃过两次罚之后,再不敢了。
胡辇却又要管着萧思温出行事宜,又管着自己这一部族的各种事宜,直忙得脱不开身,还拉了乌骨里帮助,好不容易赶在出巡前忙完一切。这时候三姐妹在车中,却见燕燕还捧着案卷,不由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