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舒音从扬城西郊赶回江城的时候,刚巧赶上方秋珍从医院下班。
母女俩很是默契地在厨房分工协作,开始为了晚餐忙碌,方秋珍一边切着土豆丝,一别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听陈舒音今天去看望父亲的结果。
“他不肯见我。”陈舒音的回答让方秋珍轻叹了一口气,“不过算了,他自己转不过弯,怨不得别人。”
“你爸骄傲了一辈子,让他接受现在的身份,的确是有些为难他了,不想见人或许是他最后的倔强。”
趁着陈舒音不注意,方秋珍还是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今天的青椒有些呛人了。
对于母亲的示弱,陈舒音虽然没看见,却依旧可以感受得到,她将锅里的西红柿炒鸡蛋装进盘子,趁着倒水洗锅的间隙,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你还是申请内退,别在单位干了吧,出去散散心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听说皖省那边有个旅游小镇现在很多人去,你也去那里逛一圈?”
陈舒音今天上午去了一趟医院,虽说同事们对她依旧客气,感觉跟以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生性敏感的她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这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不屑与蔑视。
方秋珍原本就是没有任何行医经验的行政干部,是卫生局当年为了照顾陈副县长的工作,才安排了她在医院里任职,之后是她自己凭借出色的工作能力一步一步坐上了现在的位置,可她的这些努力换来的这些荣誉与职位在外人眼中看来,那就是因为她的另一个身份,县长夫人。
现在陈县长倒台了,方秋珍没有被撤换,这是组织决定,同事们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可背地里谁还不是另外一副嘴脸。
“连组织上都说我没问题,我为什么要申请内退?”方秋珍冷哼了一声,“我现在要是主动走了,这些人指不定还能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出来呢,我就是不给他们腾地儿,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方秋珍说的没错,这时候选择离开,那就是主动让出位置,平白便宜了继任者,可天天就这么硬顶着,三不五时地听着那些闲言碎语,陈舒音担心往日里心高气傲的母亲总会有受不了的一天。
陈舒音还打算再劝说两句,客厅外传来的一阵敲门声让母女俩之间的对话戛然而止。
“谁啊?来了。”
方秋珍放下手里的厨刀,将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快步出了厨房来到客厅将门打开,在见到外面站着的来人时,她脸上的疑惑瞬间被惊喜替代,“是小郑啊,快进来坐。”
“不了,方院长,我就是下班顺道过来看看。”郑海阳将手里的一个西瓜放在桌上,“这是单位发的降温福利,我一个人也吃不了,拿过来给方院长尝尝。”
“你这孩子,单位发给你的东西,怎么尽往我这拎。”方秋珍慌忙推辞,“我们单位也发了,你又给我送来一只,我就更吃不完了。”
郑海阳还想说些什么,厨房里传来的一阵脚步声让他下意识地将目光转了过去,在看到陈舒音端着刚炒好的两道菜从里面走出来,他立即将桌上的西瓜搬到了沙发边的茶几上,眼中满是惊喜和疑惑:“小陈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让方院长通知我一下,我也好去接你。”
随后,他很是不好意思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看我这说的是什么话,现在我已经不是县长秘书了。”
郑海阳的自我解嘲让站在客厅里的三人同时一阵沉默加唏嘘,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立即尝试着转移话题:“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方院长也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工作关系落实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找人说一说?”
陈舒音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是接到组织上的通知之后才从美国赶回来的,工作问题已经解决了,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还在县教育局干我的老本行。”
郑海阳点了点头:“那就好,有什么问题跟麻烦,只管来找我,能帮的我肯定帮忙。”随后,他似乎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方院长,你瞧我今天怎么就老是犯错呢,我一个招商办公室的主任,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眼前这两位终究是站过高处感受过什么是会当临绝顶的,又怎么可能需要自己这个曾经的小秘书帮忙。
“小郑你说笑了,我们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从老陈出事之后,以往那些经常来走动的就跟躲瘟神一样,见了我就跑,现在还能想得到我的,也只有你了。”
郑海阳腼腆一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候就是个中专毕业的穷学生,如果不是陈县长把我调到他身边当秘书,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瞎混呢,这个提拔之恩我肯定是不会忘的。”
虽说郑海阳这段时间以来并没有真正帮她什么大忙,但这份心,方秋珍是记下了。也只有在患难的时候,才能真正看出人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至少郑海阳是真心对他们家好的。
抬起手腕看看时间,郑海阳起身告辞,陈舒音没有什么表示,倒是方秋珍挽留了一句:“要不就在这吃吧,反正你回去也是一个人。”
“不了,家里还有些剩菜,不解决掉就浪费了,这天太热,菜都摆不住。”
将郑海阳送出了门,方秋珍将门关上,看着重新回到厨房里准备最后一个菜的陈舒音,她轻叹了一口气:“要说小郑这孩子还是不错的,要不是他学历有些低,当时还处了一个对象,你爸就很可能撮合你俩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妈,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陈舒音将最后一盘青椒土豆丝端上了桌,接过方秋珍递过来的饭碗,在桌边坐下:“不过话说回来,我爸对这个小郑的确是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也不知道看上了他什么。”
“可不是。”方秋珍扒了一口饭,难得打开了话匣子,“要说你爸对小郑的确是有着提携之恩,去年因为一家服装厂的问题,小郑都已经被开除了,还是你爸坚持再次启用他,小郑这才能够重新回到体制内。”
陈舒音端着饭碗若有所思:“你说我爸这么信任他,会不会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告诉他?”
方秋珍带着疑惑和震惊:“你的意思是小郑出卖了你爸?”随后,她很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先不说小郑是不是这种人,就说你爸,他那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将这些事告诉给一个刚刚工作不满两年的年轻人。”
陈舒音尝试着说服自己:“或许我爸不会跟他明说,但他是我爸相当信任的人,在平时两人的相处中,对他放松警惕也是很正常的,毕竟人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紧绷着一根弦,总有放松大意的时候,郑海阳会不会就是在平时与我爸的接触中,发现了他的秘密?”
方秋珍表示怀疑:“他的洞察力有那么厉害吗?”
陈舒音这一次没有反驳母亲的话,因为她的确看不出郑海阳有什么过人之处,至少他现在给人一种大智若愚的感觉,完全不像是能写出举报信的人。
不过现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说起来人家也是为民除害,挑不出半点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