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知的声音散入黑暗之中,好似便要被这片真正的纯黑吞噬,无人应他,也没有任何动静出现。
他也不急,似乎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话语是否有被听到,就这样在一片寂静中轻轻摩挲着虞兮枝的手,仿佛听她入定的呼吸声也是一种享受,又仿佛如此死寂却近乎宁谧的片刻值得如此片刻的享受。
就这样过了许久,也或许并不多么许久。
黑暗吞噬的有时候并不仅仅是视觉观感,还有对周遭一切的感知能力,比如时间。
一道声音沉缓响起:“总有些近乡情怯。”
“懦夫。”谢君知毫不客气地嗤笑道,好似与他对话的并非能够让整个天下都震颤的妖皇谢卧青。
那声音在说上一句话时,还好似是从他的体内响起,但显然,在说完那句话后,谢卧青已经透体而出,声音已经变得清晰了起来:“你不懂。”
――竟是丝毫没有因为谢君知的态度而生气。
“你的爱恨情仇,我有什么好懂的?”谢君知道:“你想找廖镜城遗址许久却未得,如今终于来到此处,你却反而缩手缩脚,未免有些让人看不起。”
谢卧青立于床边的黑暗之中,被谢君知这么直白无情地指出他的些许怯懦,显然他也有些不爽,于是他带了些调侃道:“怎么,你还想让这张床上出现第三个人?”
岂料谢君知丝毫不为所动:“你醒醒,你是妖皇,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了。”
谢卧青:“……”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怀念那个当初被他随口便能诱骗的奶团子谢君知。
但是再想想,如今谢君知的模样也有自己一份贡献,谢卧青又有一种莫名自作自受的长辈慈爱感。
谢卧青旋即又想到了什么:“你说,那些守在外面的老东西们若是知道你早已解开了我的封印,会是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谢君知平淡道:“这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谢家了,除非修仙界也出一位足以与你抗衡的通天境,否则天下之大,自然任你逍遥。”
说到这里,他突然低笑了一声:“可惜你不想逍遥。”
谢卧青沉默片刻:“是啊,没有她,我又怎可能逍遥。算了,与你说这个做什么,你不懂。”
“不,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谢君知却认真纠正道。
谢卧青愣了愣,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笑出了声。
黑暗中无法视物,谢卧青的目光却分明精准地落在了入定的虞兮枝身上,语气倏而转沉:“她身上的血和你的血,也足以再封印我一次。”
谢卧青的声音中分明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危险和若有若无的杀气,谢君知却仿佛毫不在意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快要死了。”
他说话间便是足以震撼这天下的事情,偏偏他说得笃定又轻描淡写。
而被说快要死了的对象竟然也丝毫没有为这句像是诅咒般的话语而生气,只是沉默片刻,再道:“你这样算无遗策,她知道吗?”
“她若是想知道,我自然会告诉她,她若是不想,我便不说。”谢君知道:“又有什么所谓呢?”
谢卧青显然没有想到他这么坦率,他似是有些语塞,就这样静立片刻,才开口道:“算到这天地间的灵气只能容得下一位通天境,再解开我的封印,以天意逼我不能出你的体内。算到我无法集齐阿岚魂魄,是因为她还兀自想要留在廖镜城。算到廖镜城便是妖狱的第十八层。再算到这世间种种人对你的态度,渡缘道想要你下妖狱,般若山想要你的血,昆吾山宗过分自信……世间种种,还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吗?”
黑暗中,谢君知静静开口:“当然有,否则此刻我身边又怎会多一个人?”
谢卧青倏而叹了口气,再开口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谢君知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谢卧青慢慢道:“这世间只能容下一位通天,那若是有朝一日,她也通天了呢?”
谢君知摩挲着虞兮枝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看着纯黑虚空,再慢慢勾起唇角:“那我便只好斩破这片天了。”
谢卧青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好似能刺破这片黑暗,再照亮此方天地,他这样笑了许久,末了竟然带了些释然与畅快之意:“若是我有你这番决断,大约也不会落得如今下场。”
顿了顿,他又道:“我还缺一柄剑。”
“我没有剑,我的树枝也不能给你。”谢君知应道:“但她的剑灵在这里,你可以带走。”
谢卧青似是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他抬手将潇雨剑灵捏在手里,端详片刻,似是觉得也可以将就用用,却免不了有些嫌弃道:“当初我便和你说过,不要将那十里孤林练成剑,你却偏要折枝,现在倒好,连柄剑都拿不出来。”
谢君知却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是重复了一遍他的其中一句话:“是,我偏要折枝。”
谢卧青愣了愣,终于觉察到了这话中的第二层含义,不由得再度笑出声来,他有些嫌弃又有些释然地挥了挥手:“罢了,随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