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慢慢地离宫往外走去,整个皇宫笼罩在暮色四合之内,千万琉璃瓦金光隐去,边缘处还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碎冰渣,显得无比不近人情。
天那么冷,京华那么热。
近日前线越来越紧张,顾昀的书信也随之减少,漫无边际的闲聊基本看不见了,偶尔寄封私信也不过是三言两语。
长庚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在朱红高墙下呆呆地站了一会,心里想道:&ldo;后天就是正月十六了。&rdo;
而江山上笼罩的迷雾始终还没有拨云见日。
尽管在他一步一步地筹谋中,那个结果已经越来越近了,可他心里还是不免时而惶然。
这时,一队侍卫经过,见了他,忙上前见礼道:&ldo;王爷。&rdo;
长庚没吭声,与那两个侍卫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突然魔障似的拔腿就走。
&ldo;我要见顾子熹。&rdo;他心想,&ldo;马上就要。&rdo;
☆、第122章梦回
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时片刻的光景,心里除了某一个无来由的荒唐念头之外什么都放不下,强大的欲望像是能把整个神魂都吞噬,任凭理智在脑门外面玩命伸着爪子挠门也能置之不理。
好比好多年以前,顾昀在西北蛮荒之地脑子里烧成一团浆糊,心无杂念地想着要离职卸任、浪迹天涯。
好比好多年以后,长庚从微风带雪的宫禁中闷头走出来,心无杂念地就想见远在千里之外的顾昀一面。
长庚没头没脑地跑回了侯府,门口两尊尽忠职守的铁傀儡转过身来,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他与那泛着紫光的傀儡目光一碰,脚步忽然就停下了。
长庚如梦方醒似的与那两尊铁怪物面面相觑良久,终于缓缓地从那近乎走火入魔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他轻叹一声,伸手碰了碰铁傀儡冰凉的手臂,缓缓地低下头,弓下腰,吐出一口氤氲郁结的白汽来。
以往和顾昀分分聚聚,也有四年没见一面的时候,似乎都没有这回这样难熬,长庚自己也不知道是自己越活越娇气了,还是对顾昀越来越贪得无厌了,他心里好像有一根弦,从顾昀突然莫名其妙地写信说想他时便开始拉紧。
南边每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战报抵京,那根弦就会拉紧一些,而朝中局势每每变得更险恶、更复杂一些,他心里那根弦就会再次拉紧一些,直到方才,它突然毫无预兆地断了。
这时,大门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正是侯府家将统领霍郸。
霍郸见长庚这幅鬼样子,吃了一惊:&ldo;王伯正让我去找您,殿下,您这是怎么了?&rdo;
长庚眼眶微红,却还是用最快的时间调整出了一个微笑,站直拍了拍身上的雪渣:&ldo;没什么,走得急了有点头晕,王伯找我什么事?&rdo;
霍郸为人很粗糙,闻言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一边上前扶了他一把,一边在他耳边低声道:&ldo;有个不便露面的客人,说是有急事禀报,他不能去军机处求见,只好找到侯府来。&rdo;
来人是个约莫三十四五的男子,长庚不认识,但肯定在哪里见过,有点眼熟。他一边飞快地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心理状态,一边努力回想来客身份。
好在那人自己主动上前说明了:&ldo;下官外事使团副督刘仲,见过王爷。&rdo;
所谓&ldo;外事使团&rdo;是兵部一帮彻头彻尾的主和派不知怎么搭上了鸿胪寺,联手搞出来的,因怕触隆安皇帝的霉头,连&ldo;和谈使&rdo;都不敢叫,只好不伦不类地顶着个&ldo;外事团&rdo;的名号,打着&ldo;一文一武&rdo;的旗号,以上前线&ldo;通过其他途径退敌&rdo;的狗屁理由,纯粹是去给顾昀添堵的。
长庚皱皱眉,一照面对此人印象就很不好,碍于风度没有表现出来,不咸不淡地一点头道:&ldo;刘大人出使在即,深夜来访,可有什么要紧事?&rdo;
刘仲突然后退一步跪下,一手指天道:&ldo;下官今日所言如有半句虚言,必定天打雷劈,父母便是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rdo;
长庚侧身半步:&ldo;刘大人这是干什么?快起来。&rdo;
刘仲不肯:&ldo;王爷可知我团正督、下官的顶头上司,曾是当年方大学士的学生?&rdo;
长庚当然知道,不但知道,还恶心了好一阵子,要不是这一阵子分身乏术,恨不能将促成外事团的一堆jian佞挨个揪出来凌迟。
&ldo;王爷容禀。&rdo;刘仲飞快地将方大学士暗中叮嘱外事使的话跟长庚交代了一遍,又道,&ldo;此事现在只有正督的几个心腹知道,下官不才,位列其一。&rdo;
长庚的手指在身边敲打着身边的小桌:&ldo;大人深夜来访侯府,不是心腹所为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