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黑,余家人吃完晚饭,坐在中堂商量下批酱油出坛的事,听到有人敲门。
门童小潮生倒腾小短腿跟个小炮弹似地冲出去开门,踮起脚费劲地把门栓扯开。
一只大猪,褪了毛,开膛破肚的大白条猪跟他脸对脸,潮生吓得哇哇大哭,“猪啊,猪啊。”
“怎么回事?谁在门口捣乱?”余凌峰闻声第一个冲出去。
门口,小潮生面前二百多斤的大白猪身上绑了朵大红花,猪眼睛微弯,猪嘴咧开,看起来又诡异又喜庆,余家大人看到这场景也禁不住头皮发麻。
余泽湃有些奇怪,“谁大晚上给咱家送猪?绑朵花跟古代送三牲礼似的。”
“给咱们送三牲礼的还能有谁?早晨跟那傻小子说了,再来打断他的腿,这不已经开始藏头露尾了。”
余凌霄嘴角微抽,给猪绑花还不算,猪身下还压了张纸,“猪已送出,概不退换”。
他媳妇季秀珍噗嗤笑出声,“那傻小子介绍自己是小金的干兄弟,小金那么聪明一人,上哪找了个这么愣头愣脑的傻弟弟,送猪还送出花样了。”
绮芳觉得夜色中那头猪在对自己笑,挑衅的笑容,一定是她的幻觉,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要被大反派缠上了。
这猪到底收还是不收?做主的当然是周莲漪。
看小辈都在等她拿主意,叹一口气,“既然都送到家门口,你们就抬进来吧,这孩子办事讲究,是想补上端午的节礼,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人情我们想办法以后慢慢还。”
门关上后,周莲漪想了想,说道:“我们两家以后不能不往来,咱们这里是交通枢纽,外来做生意的多,金姓在周边几个县都有分布,不稀罕,他当年离开才六七岁的年纪,是佘家人眼中的死人,在龙城短时间不会引起怀疑,咱们以后就喊他小金,少呼全名,对外称是家荣的远房外甥。泽湃,你明天一早去跟他们说一声,咱们对外统一下说法。”
全家人没有不同意的。
躲在金银花丛后面的三虎见猪被抬回余家,露出一脸笑,收下就好。
这次送猪,下次送什么好呢?回去他
要好好想想。
整整一头猪,就算余家人多也吃不完,天气热了,放不住就坏了。全家齐上阵,连夜把猪肉分解开,腌了一部分咸猪肉,明早找船托人给大儿子和小女儿送些过去,也给彭家荣的娘家哥哥分一些。
剩下的周莲漪做主,全都带到集古村季家,马上出坛的酱油比上批老抽多,余家人忙不过来,找村里人帮忙要请人吃顿好的。
忙乎一晚上,终于躺上床。人老了觉也少,周莲漪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越想越睡不着。
碰碰了身旁的老头子,说道:“这批酱油是沪市的国营食品商店定的,价钱给的不低,今天答应了凌巍,我想等货款收回来,把钱给老大一部分,凌巍、凌祟两个孩子都被家里耽误了,趁着现在房子还算便宜,赶紧把住的问题解决好,安居才能乐业,有了家,小日子就过起来了。”
放下正式场合的威严,私底下周莲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疼爱孩子的好奶奶。
余友渔:“听你的。”
“有钱难买心头好,小金送来的那箱东西,盒子里装的那把翻簧竹雕扇子,比瓷器更能卖出价钱。你找找识货的人,如果有人价出得合适,就卖了吧,房子的钱那点货款可能不够,再给补些。
卖的钱给泽湃和泽漫也分点,两个孩子都不容易。尤其泽湃,家里三个孩子他付出最多,被绑在酱园,没有别的来钱的路子,手里连点私房钱都没有,不能亏了他。至于徐建和方雅,就那点小心思,我的孩子我了解,有泽漫和泽涵看着,他们折腾不起来。
剩下的都投到酱园,钱到位后,跟亲家商量下,看能不能再承包些土地,咱们家的生意回钱太慢,必须尽快扩大规模,才能见效益,而且香醋也该酿上了。”
余友渔:“听你的。”
周莲漪有些气闷,“什么都听我的,要你干吗?吃干饭吗?我看你这两天有点魂不守舍,连干饭都吃不进嘴里。”
“我在想,我当年图好玩,确实弄了几块乾隆年的金元宝回来。”
周莲漪:“……”这都哪跟哪。
不过想起小金那孩子,周莲漪沉默了一瞬,开口道:“那孩子那天回答你问题的时候,根本就不想提当年的经历,不
知道他藏在洞里那两天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么小的孩子,经历了这么多,不怪他现在身上的戾气那么重。
对佘家不知道他想做到什么程度,可别把自己也搭进去,我们老了倒是不怕,既然他想跟芳芳续亲,要是影响到芳芳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我孙女就该快快乐乐的生活,不该受这些事打扰。”
余友渔半天没说话,周莲漪以为他睡着了,过了一会,身旁才响起一声梦呓般的低语,“你不恨吗?”
“恨,怎么会不恨,你现在轻易不上街,别告诉我不想出去,不就是不想看到那些人吗?躲得过吗,有几个没参与?
每次看到他们我就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个人当初曾经在我身上抽过鞭子,那个曾经狠心把我们小凌霄推倒,摔得孩子一脸血,把泽湃腿打断的还是咱们余家的本家亲戚。现在见了我还笑嘻嘻喊我姑婆,我真想上前把他的脸撕烂。
从来没有人道过歉,一个也没有……”
余友渔叹了口气,“要是亲自上门搜,龙城一半的人家里都有咱家的东西,值钱的不说,光作坊拆掉的梁柱砖瓦就给他们起了多少间屋子,可这些人里,我最恨的还是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