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侯容倾从前就是这样,嫣小姐竟也步了他的后尘,料想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察觉君恪停留在他脸上的视线极为晦暗难测,季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殷勤应道:“是。”
景梅苑四下寂静无声,酒糟鼻坐在院子里精心打磨一柄笨重砍刀,见谢嫣进来,双手连忙在衣摆上蹭了蹭,起身摸摸后脑勺憨憨一笑:“老大回来了。”
谢嫣环顾四周:“容大郎还没回来?”
“容大郎家中有事,故而抽空回去一趟,也不晓得今天能不能回来。他不在,就我们几个守着景梅苑,怪无趣的。”
谢嫣思忖他今日大抵要在宫里陪容太后,许是无空在这里歇下,遂看着渐渐暗沉的天色道:“下午我还在丞相府撞见了他,原是他爹生前与丞相府的一桩生意还未处理妥当,才特意上门寻人讨债,天色已晚,他或许今夜不会回来了罢……”
她眺望天际随风停留的几朵乌云,须臾又收回目光,摇摇头走入书房。
书房光线昏暗,满室陈设皆在阴影的笼罩下显得朦朦胧胧。
春芷带着几个侍女点亮烛火,末了端上一碗暖身子的热汤柔声宽慰:“小姐不必担心容公子的安危,他行事颇有章法,不会遇上什么艰险。”
谢嫣从汤碗里抬起头,稀奇道:“你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从哪里看出本姑娘是在担心他……”
春芷打发几个侍女去外间守着,捂着嘴窃窃偷笑:“小姐的织金香囊丢到何处去了?奴婢下午那会子看得十分仔细,小姐可是亲手将那枚得来的香囊,羞答答挂到容公子腰上的。”
“羞答答”三个字震得谢嫣虎躯一震,她张口停了许久,旋即搁下汤碗怒气冲冲去掐春芷的腰:“好你个春芷,不去跟着君锦玉,作甚学那登徒子偷看我们?”
春芷被她挠得腿软,却还是一本正经道:“光天化日之下,小姐如此胆大包天,奴婢就算是有意回避,也来不及。”
谢嫣正色道:“今后可不许这样。”
“可是容奴婢多嘴几句,”春芷也收起玩笑神情,万分沉着冷静,“您固然与容公子相处甚欢,然而您是京城王府娇贵的嫡小姐,他只不过是京城一处门庭破败商户的儿子,眼下又是小姐身边的夫子……身份本就有别。且小王爷已禀明太后,替您指一桩婚约。奴婢在戏班子里头,看过太多先例,不论世家王孙如何山盟海誓,班子里的红角姑娘,没有一个能有好结果的。”
春芷神态鲜少这般严肃,谢嫣着实哭笑不得,她缓声笑道:“这些道理我也明白,你不必如此如临大敌,该怎么做我心中亮堂得很,无须深想这些。”
春芷颔首道:“小姐清楚便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中不知怎么突然飘起细细绵绵的雨丝,横斜雨点争先恐后扑入屋内,撩起一阵潮湿的青草腥味。
锦亲王府四下灯火灼灼,烛光沿着甬道一路蔓延至朱色府门前。
君恪肩头上披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蓑衣,戴好斗笠快步冲入漫漫雨幕里。
官道湿滑泥泞,马车车轮辘辘,在人烟稀少的长街之间停停走走。
骏马抵至一座修建得尤其华丽的府邸前,终于驻足不再前行。
季全跳下马车,顶着长风细雨没入雨中,深一脚浅一脚踏上台阶,他摸索到一扇隐蔽的暗色偏门旁,伸出手轻轻叩了四下。
暗门不多时由人从里头拉开,季全复又坐回马车里,牵住缰绳驱使骏马朝着门内驶去。
顺着宽敞大道一路走至尽头,君恪走下马车,抬眼可见一座高耸的楼阁。
楼阁顶端用石块砌出一道蜿蜒城墙,有人影翩然矗立在城墙旁,烛火清清楚楚映出那人的身形轮廓。
柔软衣袍灌满风雨,宽大袖口在高空中随风摇曳晃动。
君恪拾级而上,感知越来越猛烈、铺面而来的风雨。
雨水全数扑上他英挺侧脸,又沿着脸庞弧度滑入颈子里的缝隙内。
他蓑衣下的衣襟已经濡湿了一大块,发梢处也滴着淅淅沥沥的水渍。
君恪踩上最后一节台阶,对着石墙旁那道昏黄人影沉声唤道:“八王爷。”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碎发湿漉漉贴在额角,露出一张青涩有余,却锋芒毕露的面皮。
君霖眸光亮了一瞬,笑着应下,嗓音有些微的嘶哑:“叔父你来了。”
君恪摘下斗笠,挪动步伐立在他身侧,他比八王爷足足高出半个头,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年郎年岁虽轻,眉宇间却凝着独属上位者、生杀予夺的气魄。
比起被容太后与容倾保护得很好,不识少年愁滋味、不知百姓疾苦的小皇帝君霆,自幼丧母从而比常人更为早熟的八王爷,实在令志在报国的君恪惊喜若狂。
他一向淡漠的目光,今夜难得对着除却君锦玉之外的人柔和了些,暗含着慈爱与满意,君恪端详他脸色道:“不错,看来王爷近来过得十分如意。”
君霆示意他坐在桌边,又亲力亲为替他斟满一杯薄酒:“骤然收到叔父的遣人抵来的口信,侄儿也未顾得上准备什么,着人去城东的酒楼买了些小菜,特意款待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