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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第1页)

“没看出来啊……”常生吃惊地说:“你果然隐藏得很深。”“与其说隐藏,不如说是压制。而能压制我的正是你。”“怎么会啊?”常生奇怪地问:“我完全没有做过任何压制你的事啊!”“对,你没有,因为你没有看到我的魔鬼。但对于我来说,你的出现,你的倔强、仇恨以及你骨子里的善良、义气,常常让我反思自己,为了与你匹配,我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我拥有更多的权利和金钱,是否会让你更爱我一些。当我思考这些时,便会降低对欲望的兴趣,转而想要去做一些让你认为正确的事。”听到这,常生侧过身来在他腮边吻了一下说:“原来你有想过这些问题,看来我真的没有爱错人,你是值得好好珍惜的人。”“怎么?我若没想过这些问题,你就不打算珍惜我了?”常生笑了:“爱和珍惜是两回事,以前是爱,但如果你对不起我,我就不会想要珍惜你。我现在指的珍惜,就是说即便你对不起我了,我还是会给你机会,让你再回到我身边来。”“好。”二少爷也笑了:“那我们说好了,都要彼此珍惜,也要给彼此机会。当然,我是不会对不起你的,至于你,身边从不乏仰慕者,你得给我小心点儿!”“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很容易就对不起你似的。还是你自己小心点儿吧,你心里的阴暗面可比我多。我心里想什么,从不跟你掖着藏着,即便脾气来了,发一通火也就过去了。倒是你,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还特能死扛……”“行了,数落起我来总是毫不留情。睡觉睡觉!”二少爷有种被戳穿了似的难堪,便不叫他说了,把他的身子往自己这边扯了扯,抱着他睡去了。新生三个月后。福星百货商行和金星货运公司正式开业,两家公司都聘请了经验丰富的外籍管理人员,引进了部分西方管理模式,给南京的商界带来了新的气象。陆子亭眼界开阔,善于洞察商机,常生头脑灵活,善于经营管理,柳文宣渠道广阔,好货俏货源源不断,三个人打配合,可谓水到渠成,万事亨通。开业当天,装修得美仑美奂的福星百货商行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生意火爆,金星货运公司的货车也一直往返于商行和仓库之间进行送货、补货。借着开业大吉,福星百货在大门口向百姓免费发放饼干和药品,很多在商行里根本消费不起的穷苦人也得到了实惠,福星百货既赚到了钱也赚到了声誉,为日后的发展壮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经营了半个月之后,常生基本摸清了各个环节里的薄弱之处,一一进行了改进,使商行的日常经营与管理进入到良性循环之中,然后他告假七天,拉上孔修仁,带上许六斤,烟花三月下扬州去了。在扬州玩了三天之后,他们又赶赴上海接学成的夏风回南京。那时大上海的繁华与灯红酒绿,远不是任何一个东方城市能比的,南京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孔修仁和常生在南京也算是一等一的人物了,但到了上海,哪怕是来过好几次了,仍然像土包子进城看什么都新鲜。但毕竟有钱,看热闹之余更是要买买买。常生欠着贷款没那么阔绰,孔修仁可无所谓,只要看上的东西哪怕一掷千金眼都不眨一下。许六斤以为他跟着的常少爷就算是出手大方的人了,直到看见二少爷花钱,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富豪,看得眼都直了。在一家英国人开的百货公司里,孔修仁看中一副毛皮手套,标价一百八十个银元,试了一下大小,觉得有点紧,问有没有大一号的,店员说没有,就这一副,是限量款。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买,许六斤忽然说:“二少爷,您不是有皮手套吗?怎么还买?这天也越来越热了,买回去也戴不上啊。”孔修仁不以为然地说:“等下一个冬天不就能戴了吗?”“那要放大半年呢,这么多钱……放着多可惜呀,再说了,半年后万一便宜了呢?”孔修仁爷笑了,明白了这小子是替自己心疼钱呢,于是一甩手,把手套丢在许六斤怀里:“送你了,我戴着有点小。”说完,掏出支票就开始写。许六斤傻了,捧着那副手套像捧着无价之宝一样紧张,说话都结巴了:“二二二……二少爷!这……这不能够啊!我我……我要不起……”“给你就拿着。”常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二少爷送你的,你不要就是不给他面子,懂不懂?”“哦……”许六斤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孔修仁付完钱,转过身来对他说:“你戴一个冬天感受一下,就会明白什么叫物有所值。不过你要是真舍不得戴,也可以卖了换钱。”“那可不行!”许六斤瞪起眼睛把手套紧紧地搂在怀里说:“这么贵的手套,还是二少爷送的,我要珍藏一辈子,死了以后做赔葬!”几个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连一旁的店员都没忍住跟着捂嘴笑起来。然后孔修仁又分别买了一只四百块的皮包和一身五百块的西装送给夏风和常生,自己则又花了一千多块买了一条皮带和一只手表。一趟上海之行,孔修仁总共花了近一万块钱,差不多相当于当时一个大学教授十年八年赚的钱。许六斤背地里给他取了个“财神爷”的绰号,没事就跟常生感慨:“五千哪!我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那位财神爷两天就花完了。常少爷,您是怎么认识这么有钱的一位爷的?”常生无奈地笑:“你别总是那么大惊小怪的。以后呀,你也会有钱的,好好跟着我干,会有好日子的。当初,二少爷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真的吗?”许六斤两眼放光:“我一个穷光蛋也能变得有钱吗?”“我原来也是穷光蛋,连打出门打黄包车的钱都没有呢。”许六斤很惊讶:“原来常少爷您也穷过呀?”“何止穷过。”常生自嘲地笑笑:“连猪狗不如的日子都过过。所以你记住,人一定要有一颗往上走的决心,不能自暴自弃,更不要瞧不起自己。你本来天资聪慧,只要肯努力,将来的前途一片光明。”许六斤一听高兴了,冲到前面跳起来说:“我一定要努力成为人上人!”孔修仁见了对常生耳语道:“你又在给社会底层的人灌输改变命运的思想呢?”常生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我相信,一定会有些社会底层的人,可以靠自己成为了不起的人。”“我不是否定你,只是你不知道……有些时候,鼓励一个人去追求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反而会害了他。”常生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你总喜欢看事情黑暗的那一面?”“如果黑暗的那一面真实存在,即使你不看它,它早晚也会暴露出来。”常生咀嚼了一下他这句话,然后还是摇摇头:“如果另一面是光明,就一定有光明永远向外的可能性,黑暗的那一面就会永远隐藏起来不出现。”“我们打个赌吧。”孔修仁玩味地看着他。“打什么赌?”“赌将来的许六斤,到底是光明向外还是黑暗向外。”常生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拿他打赌?六斤这孩子聪明懂事,又勤奋好学,你怎么就对他的将来没有信心呢?”“感觉。”孔修仁笃定地说:“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好吧。”常生伸出了拳头:“我跟你赌,我也相信自己的感觉,他将来会有出息的。”孔修仁也出拳跟他对撞了一下,然后笑了:“明天就回南京了,陪你出来这么多天,回去以后一定很多事等着处理呢,医院那边我不指望你,码头和铺子你可还要给我盯着啊!”常生也笑了:“知道了!我绝对不会有了自己的公司就忽略了孔家的生意,一定会两头兼顾的。”孔修仁点点头,悄悄在他屁股上拍了拍。回去以后,常生可着实忙了个够呛。货运公司那边全权由陆子亭打理,他倒不用过问,但百货公司这边他是主要负责人,事务繁杂琐碎,每天都要盯上个至少半天,然后给管理人员开会,分析并解决遇到的各种问题。孔家的生意,他至少每隔一天就要去各处关照一下,有什么麻烦还要及时处理。夏风的绸缎庄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代为打理,如今夏风回来了,他虽然可以少分些心,但筹备开西服店的事夏风没有什么经验,还是要他出马。这一忙就到了清明,孔家要去祖坟大行祭拜之礼。孔修仁没选错人,三姨娘和大小姐两个人都很能干,家里的事几乎没再让他操过心,都打理得很周到。祭拜的事宜提前一周就做了充足的准备,到了清明那天,一切井然有序,丝毫没有出任何纰漏。有了夏风这层关系,常生成了孔家的干女婿,便也名正言顺地一同去祭拜。等所有礼数都尽了,孔家大队人马准备打道回府了,孔修仁悄悄叫住常生让他留了下来。人都走远了以后,孔修仁把他拉到汤慧墓碑前,蹲了下去。“慧,今天只有我们三个人,有些话我想跟你说。”孔修仁从怀里掏出一缕缠着银线的头发。“这是我、常生还有鸿儿的头发,我把它们捆在一起烧给你,是想让你明白,孩子和我们是永远也分不开的。虽然你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不能看着他长大成人,不能给他作为母亲的关爱,但我们会替你爱他、保护他,把他养育成人,给他所有我们所能给予的,让他拥有一个快乐幸福的人生。”说完,他点燃了那缕头发,放在了祭坛里。常生这才悄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偷偷剪了我一撮头发?”孔修仁小声说:“最近你天天睡的像死猪一样,我有的是机会下手。”常生瞥了他一眼,然后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来一边嘀咕着:“还好我也有所准备,不然两手空空的,让二少奶奶挑我礼数。”说着打开布袋,取出一只如意形状的小梳子。“这是我找人订做的小紫檀的梳子。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你做了夫妻,还有了鸿儿,也可能是前世缘分未尽,这把梳子烧给你,算是给你梳头吧。这辈子我能跟修仁在一起,是你牺牲了自己,成全了我们,现在我们唯一能报答你的,就是把鸿儿照顾好,也希望你在九泉之下保佑他平安顺遂。以后,我们每年都会带着鸿儿来祭拜你,祈祷你早日转世轮回,安享美好姻缘和天伦之乐。”烧了梳子,常生忽然双膝跪下说道:“二少奶奶,你在医院里难产的生死关头,我没有选择保你的性命,是我对不起你……”“起来。”孔修仁一把将他拉起来,低声说:“这事不怪你,慧明白的。要怪她也是怪我,临终前,她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桃花,而不是我,应该就是对我很失望吧。”“不会的。”常生安慰道:“二少奶奶找桃花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可能是孩子的事,毕竟你是男人,照顾孩子没有女人细心。”孔修仁长叹一声:“但愿吧。慧走的时候,我没有守在她身边,始终是我的遗憾,希望她泉下有知可以托梦给我,她一定还有很多话要和我说,她一定也有遗憾。”“人若能预知生死,才不会有遗憾,可谁有这个本事呢?你也不要感慨了,二少奶奶纵有遗憾,最大的也不过是不能陪着孩子一起成长。我们替她照顾好鸿儿,她一定能安息的。”孔修仁瞪他一眼:“你别光嘴上说照顾鸿儿,你倒是去看他啊!”“我……”常生尴尬地瘪了瘪嘴:“我不是……不方便吗?”“你有什么不方便的?桃花是你姐,你是孩子的舅舅,夏风是你太太,你是孩子的姑父,从哪边论,你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看孩子……”常生转身把他往墓地外面推:“好了,好了,别在二少奶奶面前吵,我去我去,我这就去看孩子。”孔修仁在他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然后两人打道回府,看孩子去了。选择清明过后,夏风的西服店终于开业了。原来的绸缎庄腾出一半的店面来做了西服店,既招揽了新顾客又留住了老顾客,加上常生的人脉,生意自然是开门红。忙了两个多月,夏风也完全上手了,还培养了两个制衣工,自己主要负责设计、剪裁和监工,只有重要的订单才会亲自缝制。端午节前,她亲手制作了三套西服送去了孔府,一套是二少爷的,另外两套是敬平和敬安两位小少爷的。三位少爷穿上她做的西服都非常高兴。二少爷就不用说了,看着慧带过来的陪嫁丫头,从一个胆小怕事不爱言语的乡下姑娘出息成这样,不但可以独挡一面开了西服店,还懂得了很多人情世故,甚是欣慰,于是留她下来晚上在府里吃晚饭,并差了人去百货公司通知常生也一道过来。敬平敬安穿上西服,立刻显得成熟干练了许多,尤其是敬平,眨眼都快十七岁了,已经有了翩翩美少年的风采。穿上夏风送的西服,孔敬平便拉着段先生跟他一起去图书馆买书。师生二人在图书馆巧遇了也来买书的关家七小姐关欣雅,于是买好书后便一道去旁边的茶社喝茶。关欣雅第一次见孔敬平穿西服,笑吟吟地看了他半天才说:“从今以后我是不能再叫敬平为弟弟了,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可这男大恐怕有七十二变吧?”孔敬平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西服,腼腆地一笑问道:“七小姐说笑了,我今天不过是穿的正式了些。”“我看不止。”关欣雅又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遍说:“虽说我们是朋友,但为了避嫌,我今年并未常去你家,所以我发现你今年较去年可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孩子气少了很多且不说,这脸上还多了些许踌躇满志的谨慎味道,眉宇间也似乎有了些清新雅致的傲气……”段先生不禁笑了起来:“七小姐这形容词用的妙啊!看来我这学生心里想的是都写在脸上了。”孔敬平略吃惊地看着关欣雅,也笑了:“七小姐将来可以做特务,观察能力惊人。”“别拍马屁,我可没那个本事,这只是女人的直觉。”关欣雅耸耸肩,喝了口茶又说道:“既然被我说中了,不妨说说你的心路历程吧。”孔敬平看了一眼段先生,见段先生轻轻地点了下头,便干咳了一声,拉了拉西服下摆,坐得更加端正了一些,然后说道:“我听了段先生的建议,报考了陆军军官学校,但这件事只有我和先生两个人知道,并没有告诉家里的任何人。”关欣雅看了眼淡定的段先生,然后恍然地笑了,又看向了孔敬平:“原来你们家的私塾也不是那么迂腐,这位段先生也不只是教你读书,也教了你很多激进的思想。”“激进谈不上。”段先生接过话来说:“这是时代不可倒退的步伐,我只是让他跟上。在孔家这样世代经商的大家族里,从未出过一个从军或从政的人物,是以前不需要。而时代在发展,以后可能需要,甚至必要。”“我可不信您是从他们家族利益的角度上考虑的。”关欣雅笑了笑说:“现在的时局,经商是好过从军从政的,军阀们天天打打杀杀,出了租界谁的脑袋都不安全,谁知道将来的局势会怎么发展?”段先生略显惊讶:“关小姐如此小小年纪,竟对如此关注时局还颇有了解,看来这女校的书也是没白读的。”“读书有两种读法,只读书不看外面的世界,便只相信书上写的,而一边读书一边看外面的世界,找出书本和现实的差距,再去观察和分析差距的原因。女校里两种读书人都有,我是后者而已。”孔敬平赞赏地说:“以前我只觉得关小姐思想开明,知书达理,今日才知道,关小姐很有头脑,不是一般女子。”关欣雅得意地一笑,调侃着问:“那有没有后悔没有答应我们两家的亲事?”孔敬平也笑了:“可能是没有缘分吧。我很欣赏七小姐的为人,可以做知己,如果七小姐不嫌弃我的话。”“陆军军官学校未来的军官,哪个敢嫌弃?”关欣雅给他续满茶,笑着说:“但不可轻言知己,我还是愿意以姐弟相称。日后你成家立业,我还是你姐姐,但知己往往是你夫人的眼中钉,我才不做。”孔敬平一阵大笑:“七小姐冰雪聪明,我今日佩服得五体投地。就依你,做姐弟,不做知己。来!”他端起自己的茶杯:“你我相看一场,未能结成良缘也是桩憾事,但从今往后,我们情谊仍在,弟弟敬平以茶代酒敬姐姐,无论将来我前途如何,都不会忘记你这个姐姐,更不会忘记你多次提点我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关欣雅优雅地举起自己的茶杯,意味深长地一笑:“那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啊,你若选择从军从政,未来的夫人可少不了饱受异地相思之苦,你可要多多体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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