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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他抬起手,用拇指抚过亚克的颧骨,动作像是在虔诚地祈祷。「我不像你……这么会表达这些事,但是我一直认为……自从我知道我自己的状况、或者更早之前,我觉得我好像不太一样的时候──然后又经过过去几年的风风雨雨,我的大脑失控了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我是个麻烦,也许还是藏着比较好。我不太相信我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想要的东西。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是被动地让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从来不觉得我有选择权。」他的手移动着,指尖轻触亚克耳后的一搓卷发。「但你让我觉得我有。」亚克的喉头肿胀得几乎疼痛起来,但他强迫自己咽下那股感觉。他伸出手,把马克杯放在亨利的杯子旁边。「你的确有。」他说。「我觉得我好像真的开始相信这句话了。」亨利说。「如果不是你愿意帮我相信,我真的不知道这要花我多久时间。」「而且你也没有什么毛病。」亚克告诉他。「当然,除了有时候你是个迟钝的王八蛋之外。」亨利再度笑了起来,眼角布着细细的纹路。亚克觉得他的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彷能够一举飞到华丽的浮雕天花板上,胀得满满的,足以填满整个房间,直至火炉上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对不起。」亨利说。「我──我不敢听你想说的话。那天晚上在湖边……那是我第一次让自己去想,也许你真的会说出口。我吓坏了,而那很孬、很不公平,我也不会再这样做了。」「你最好不要。」亚克告诉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接受?」「我的意思是。」亨利开口了,他紧张地皱着眉,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我很害怕,我的整个人生都很混乱,但这一周试图逼自己放弃你,我真的快要死了。而今天早上我醒来,这样看着你……对我来说,再也没有得过且过这回事了。我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告诉全世界,但是我……我想要这样做。总有一天。如果我要在这该死的地球上留下任何一点东西,我希望就是这个。所以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也能许你未来的人生。所以,如果你愿意等我,我希望你能帮我。」亚克看着他,将他整个人看进眼里。几世纪以来的王室血统,此刻正坐在他面前,坐在肯辛顿宫一座古老的水晶灯之下。他伸出手抚上亨利的脸,想起自己在母亲的就职大典时,也用同一只手握着起誓用的圣经。然后他突然意识到那股沉甸甸的重量。他们两个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好啊。」他说。「我最喜欢创造史了。」亨利向前倾身,用一个微笑的吻封住这句话,然后两人一起跌回枕头上,亨利的湿发和运动裤与亚克裸露的四肢在奢华的床上纠缠。年幼时,还没有人知道亚克是谁的时候,他觉得爱就像是一个童话,好像那个人会乘着一头飞龙咻的一声飞进他的人生里。等他长大,他发现不管你多么迫切地渴望爱情,它还是随时都有可能破碎,但你还是会奋不顾身地做出选择。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两者可以并存。亨利的手不疾不徐地在他身上移动,动作轻柔。他们懒洋洋地接吻、亲热,不知过了几小时或几天,享受着难得的奢侈时光。他们半途停下来休息,喝完凉掉的咖啡和茶,亨利吩咐厨房准备了司康和黑莓酱。他们整个早上的时间都在床上,用笔电看着英国烘焙大赛的主持人为了杯子蛋糕争论不休,听着窗外的雨声逐渐转小。然后亚克从床尾的牛仔裤里捞出他的手机。萤幕上显示三通来自萨拉的未接来电,一通他妈妈的语音讯息,还有四十七则他和茱恩与诺拉的群组未读讯息。亚克,萨拉说你现在在伦敦???????亚克我的老天啊我发誓,如果你做了什么蠢事被抓到,我会亲手宰了你但是你居然去追他了!!!这也太珍.奥斯汀了吧等你回来我一定要揍你,不敢相信你没跟我说所以怎么样???你现在跟亨利在一起吗?????我要揍你了亚克发现那四十七则讯息里面,有四十六则是茱恩的,第四十七则才是诺拉,问他们两人有没有看到她的白色帆布鞋。亚克回道:的帆布鞋在我床底下,然后亨利跟们说嗨。他的讯息才刚发出去,茱恩就立刻打来了,要求亚克开扩音,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在那之后,亚克不想自己面对萨拉的怒火,所以他说服亨利打给夏安。「呃,你可以打给班克斯顿小姐,让她知道亚克现在平安地和我待在一起吗?」「当然,殿下。」夏安说。「我需要安排车让他离开吗?」「呃。」亨利说,然后转向亚克,用唇语问他,留下吗?亚克点点头。「明天可以吗?」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夏安才说:「我会告诉她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恨不得自己有其他事可做。当亨利挂掉电话时,亚克笑了起来。但他再度拿起自己的手机,看着来自妈妈的语音留言。亨利看着他的手指在拨放键上犹豫着,便用手肘顶了顶他。「我想我们有时候还是要承担后果的。」他说。亚克叹了一口气。「我应该还没跟你说过,但是她,呃,在她开除我的时候,她说,如果我不是一百万分确定我对你是认真的,那我就要断干净。」亨利把鼻子凑到亚克的耳后。「一百万分的确定喔?」「对啦对啦,不要太得意了。」亨利又肘击了他一次,亚克大笑起来,抓住他的头,用力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把他的脸压进枕头里。等亚克终于玩够时,亨利的脸已经红透,头发乱成一团,但看起来心情很好。「但我一直在想啊。」亨利说。「跟我在一起,会一直破坏你的职业生涯。你想要三十岁进议会,不是吗?」「拜托,看看这张脸。大家爱死这张脸了好吗。其他的东西,我会自己想办法。」亨利看起来很怀疑,亚克再度叹了口气。「听着,我也不知道好吗。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的男友是另一个国家的王子,我到底要怎么当议员。所以,你知道,还有些事情要想办法。但是一天到晚都有比我更有问题的烂人当选嘛。」亨利看着他的眼神很犀利,好像他是一只被钉在箱子里的昆虫标本。「你真的完全不担心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吗?」「当然不是,我也会怕啊。」他说。「这件事情一定要等到选举之后。我也知道场面到时候一定会一团糟。但如果我们能赶在媒体之前先发制人,等到正确的时机、再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处理,我想应该没问题。」「你想这些事情想多久了?」「有意识的吗?大概是从全国大会开始的吧。没有意识、在心中一直自我否定的话,大概长到无法计算了。至少从你亲我开始吧。」亨利从枕头上看着他。「这样……真是不可思议。」「那你呢?」「我?」亨利说。「老天,亚克,一直都在想啊。」「一直?」「从奥运开始。」「奥运?」亚克把亨利的枕头一把抽走。「但是那时──」「对,亚克,就是我们见面的那天,你就是喜欢翻旧帐对不对?」亨利试着把枕头抢回来。「那你呢?你还好意思问,好像你不知道──」「闭嘴啦。」亚克说,笑得像个白痴,然后放弃和亨利继续抢枕头,翻身跨到亨利身上,将他压在床上吻。他拉起毯子,两人消失在枕头和被单之间,笑着、亲吻、拉扯着,直到亨利翻身滚到手机上,他的屁股压到了语音讯息的播放键。「迪亚兹,你这个无药可救的浪漫小王八蛋。」美国总统的声音在床上模煳地说:「你最好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小心安全。」令人意外的是,半夜两点在没有随扈陪同的情况下熘出皇宫,居然是亨利的主意。他拿出两件连帽衫和帽子──这是世界级名人伪装用的标准配备──然后在小碧位于皇宫另一端吵吵闹闹的声东击西之下,两人快速冲过花园。现在他们来到南肯辛顿荒凉而潮湿的小路上,四周是高耸的红砖建筑,还有一块路标──「等等,你在开玩笑吗?」亚克说。「亲王路?我的天啊,快帮我跟路标合照一张。」「我们还没到啦!」亨利回头喊道。他用力拉了一下亚克的手臂,督促他继续跑。「快点移动,你这个废人。」他们又跑过一条街,然后钻到两根大柱子之间的壁龛里。亨利拿出一个钥匙圈,上头挂了几十把钥匙。「当王子的一大好处,就是如果你好好说,人们基本上会把什么东西的钥匙都给你。」亚克看着亨利在一面看似平淡无奇的白墙上摸索。「我一直以为这段关系里,我才是负责搞破坏的那个呢。」「什么,你以为我是那种乖乖牌书呆子吗?」亨利推开墙上的一道缝隙,将亚克拉进一个宽敞而黑暗的广场。地面有点倾斜,白色磁砖让他们奔跑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结实的维多莉亚式建筑高耸在夜色之中,围绕着庭院,而亚克在心中噢了一声: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亨利有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的钥匙。有一位身材矮胖的老警卫站在门前。「感激不尽,凯文。」亨利说。亚克注意到亨利在他们握手时塞给对方一团厚厚的钞票。「文艺复兴之城,对吧?」凯文问。「如果你愿意的话。」亨利回答。然后他们再度上路,急急忙忙穿过一个个房间里的中国艺术品和法国雕像。亨利自在地穿梭在展示厅之间,掠过一尊黑石雕刻的佛像和光裸的施洗约翰青铜像,脚步毫无停顿。「你很常这样跑来吗?」亨利笑了起来。「哈,这应该算是我的小秘密。我小时候,爸妈常常会在早上开馆之前带我们来。我想他们是希望我们能对艺术有点概念,但重点是史。」他慢下脚步,指着一座巨大的艺术品,一只木头老虎撕咬着一名身穿欧洲军人服装的男人,标示上写着「蒂普的老虎」。「我妈会带我们来看这个,然后偷偷跟我说:『你看老虎是怎么把那个人扑倒的?我的曾曾曾曾祖父从印度把这个偷来。我想要把它还给人家,但是你祖母说不要。』」亚克看着亨利的半侧脸,一点点痛苦的情绪在他的脸上流动,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并再次牵起亚克的手。他们再度奔跑起来。「现在我都喜欢晚上来。」亨利说。「几个比较高阶的警卫是认识我的。有时我觉得,我会喜欢这里,是因为这个地方一直在提醒我,不论我去过多少地方、读过多少书,我永远都还有不知道的东西。这里就像是西敏寺:你随便看着一个雕刻或是一片彩绘玻璃,然后你就知道这里充满了故事,每一个东西之所以存在于某一个特定的位置,都有其特殊的原因。一切都有意义,都有某个目的。这里有这么多的作品──曾经出现在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班.琼森98的《沉默女人》、还有《唐璜》99里的威尔镇大床,就在这里。每个展品都有故事,没有说完的一天。你不觉得这很了不起吗?还有这里的档案室,老天,我可以在那里蹲好几个小时,那里──呜嗯。」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亚克半途停在走廊上,将他拉了回来,给他一个长长的吻。「哈。」等他们终于分开后,亨利说。「这是干嘛?」「没有啊。」亚克耸耸肩。「我只是真的很爱你。」这条走廊带着他们来到一座隐蔽的天井里,展厅围绕着它朝四面八方展开。只有几间的灯还是亮着的,亚克看见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挂在高耸的圆顶大厅上,一串串、一颗颗的玻璃泡泡闪烁着蓝色、绿色与黄色的光线。在吊灯后方,是一座华丽的铁制屏风,庄严地站在上层的平台。「就是这里。」亨利拉起亚克的手,往左边走去。光线从一道巨大的拱门里透出来。「我事先打给凯文,叫他把灯留给我们。这是我最喜欢的展厅。」亚克曾经在史密森尼博物馆里帮忙过展览,还睡在以前尤里西斯.s.葛兰特的岳父住过的房间里,但当亨利拉着他穿过大理石柱之间时,他还是忍不住屏住唿吸。在半亮的灯光下,房间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拱形的天花板像是无穷无尽地延伸进伦敦墨色的天空中,而在那之下,这个展厅布置成了像是佛罗伦斯的某个城市广场,四处可见高耸的大柱、圣坛和拱门。雕像群站立在沉重的底座上,之间隔着一座座喷泉,肖像则立在黑色的门廊里,耶稣复活的故事刻在它们的石板上。最后方的墙则被一片巨大的哥德式大理石屏风所占据,装饰着华丽的圣人像,黑色与金色的光芒显得庄严而神圣。当亨利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非常轻柔,好像他深怕打破这里的魔咒。「晚上的时候来这里,就像是真的走进一座义大利的露天广场。」亨利说。「但是在这里没有人会试着碰你、盯着你、或是偷拍你。你可以做自己。」亚克看向他,发现亨利的表情很小心、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然后他就懂了,这就是像亚带亨利去湖边小屋时一样:这里是他最神圣的角落。他握了握亨利的手,说道:「解释给我听。」于是亨利照做,带着他走过一件件展览品。其中一件是一座等身大的西风之神塑像,由弗兰卡维拉雕塑而成,头上顶着一顶王冠,一脚踩着云朵。另一件是纳西瑟斯,跪在水池边,被自己的倒影所迷惑;原本人们都以为这是米开朗基罗的邱比特像,但其实是乔利的作品。你看这里,这是后人用灰泥修补他指关节的痕迹。还有冥王将普西芬妮绑架到地下世界,以及杰森和他的金羊毛。最后他们回到第一件展品前,那是当他们刚进入展厅时让亚克忘了怎么唿吸的塑像──参孙击杀非利士人。他从没有看过这样的艺术品──光滑的肌肉,身体的凹陷处,像是会唿吸与流血的生命力,全在詹波隆那的巧手之下从大理石中现形。如果他能碰触这个作品,他敢发誓,他摸到的皮肤一定是温暖的。「这其实满讽刺的,你知道。」亨利抬头看着这尊雕像。「我身为被诅咒的同性恋后裔,正站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博物馆里,但是她却是最大力推行鸡法的那个人。」他咧嘴一笑。「其实……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同性恋国王詹姆斯一世吗?」「你说有个运动员笨蛋男友的那个吗?」「对,就是他。他此生的挚爱其实是一个叫做乔治.维利尔斯的男人。他们称他为『全英国最俊美的男人』。詹姆斯爱死了他,所有人都知道,法国诗人狄尔菲尔还写了一首诗。」他清了清喉咙,开始朗诵:「一个男人上了大帝,一个男人上了雷霆伯爵,而众所皆知,英国国王上了白金汉公爵。」亚克的表情一定非常呆滞,因为亨利接着补充道:「嗯,这在法文里是押韵的。总之,你知道,英王钦定版的圣经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英国教会对他和维利尔斯的关系太不爽了,所以他才把这个译本指定为正式版,好安抚他们。」「你在开玩笑吧。」「他就站在枢密院之前,说:『耶稣有约翰,而我有乔治。』」「我的天啊。」「没错。」亨利还看着雕像,但亚克忍不住直盯着他脸上狡黠的笑容,迷失在自己的思绪里。「詹姆斯一世的儿子,查理一世,就是参孙像在这里的大功臣。就只有这尊詹波隆那的塑像离开了佛罗伦斯。这是当时西班牙国王送给查理的礼物,而查理把这尊巨大、无价的杰作送给了维利尔斯。几世纪之后,他就出现在这里了。这是我们所拥有的作品里最漂亮的雕像之一,而且不是我们偷来的。是维利尔斯勾引王室男人的功劳。对我来说,如果英国要有一个国际同志地标,绝对就是这座参孙像。」亨利的笑容就像是一个骄傲的爸爸,好像参孙像是他的,亚克也不由得感受到同一股自豪感。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亨利看起来温柔而亲民,微笑着站在世界上最让人叹为观止的艺术作品旁。「你在干嘛?」「我在帮国际同志地标拍照。」亚克告诉他。「还有一尊雕像。」亨利宠溺地笑了起来,亚克朝他走去,摘掉亨利的棒球帽,踮起脚尖,吻了吻亨利的眉骨。「满好笑的。」亨利说。「我一直把这件事当作我这个人身上最不可原谅的事,但你表现得像是这是最棒的一点。」「喔,当然。」亚克说。「我最爱你的几件事,第一名是你的脑子,第二是你的,再来,就是把雕像当作革命性的同志标志。」「你真的是维多利亚女王最大的恶梦。」「所以你才爱我。」「老天,没错。我爱上你的原因,就是因为你最可以气死我恐同症的祖先。」「啊,而且别忘了,他们还种族歧视呢。」「真的。」亨利严肃地点点头。「下次我们去逛逛乔治三世的收藏,看他们会不会气到冒火好了。」穿过大理石屏风,后方有第二个更深的房间,放满了教会的遗物。以前留下来的彩绘玻璃和圣人像,房间的最尾端放着一个高耸的圣坛,是从原本的教堂里搬来的。下方的告示牌说,这些圣物本来是放在十五世纪佛罗伦斯圣基亚拉女修道院教堂的后殿,放置在一座壁龛内的深处,创造出真正圣殿的感觉,旁边还有圣基亚拉和阿西西的圣弗朗西斯雕像。「在我小的时候。」亨利说。「我曾经幻想过带自己的爱人来这里,站在教堂里面,而这个人会跟我一样爱上这个地方,然后我们会在圣母像前面慢舞。就是个……无知少年的青春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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