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在群里发了巡回赛的注意事项,这次是线下赛,举办地点在天津,照例发了行程和住宿。言灼回复说收到,而后又去备忘录里捋了一遍自己三月的工作安排。三月秦渡凉会去达喀尔,他当然也想去,但是行业竞争摆在这里,他把手里的工作腾出去了,再回来可就不是同一回事了。恋爱脑这种东西是要有个度的,言灼确实脑海里闪过一丝“要不莽了,反正要去体育台了,电什么竞不玩了”的念头。不过还好,理智很快压制住了冷静下来啊我可是八月要去西雅图解说世界赛的人啊!“呼”言灼做起来,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继续在工作群里打字:请问着装要统一颜色吗?问完放下手机,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卫生间洗漱,秦渡凉已经摆上了一套新牙刷和毛巾。言灼这时候才有时间观察一下他的卫生间,真的很直男,啥都没有。赞助商送的洗护用品,应该是超市里随便拿的洗面奶,还有个……香水。言灼觉得眼熟,不单是眼熟,而是很熟。因为这瓶男士香水,是言灼直播间接到的晴好的天。秦渡凉给他留了一辆车用,是阿罗四叶草,车钥匙上贴了个便利贴:老婆,这辆给你开这栋房子的地理位置确实不太好打车,言灼没犹豫,直接摁钥匙开走了。稍微有点冷,言灼穿了秦渡凉的毛衣和一件棒球服外套,大一号,不过休闲风,看着不会奇怪。开回烈火tv大楼后,正常进去上班,他倒是不需要打卡,只是上次秦渡凉跟他后面来开会,搞得一屋子人连个翘二郎腿的都没有。后来这事儿很快在内部传开,当然,这个圈子里大部分人都知道“爱过”事件,所以大家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掰扯掰扯的话,言灼现在的地位,大概比陈总要高了。言灼从过了一楼闸机进电梯之后就察觉到,空气之中有异样。一起上楼的前台小姑娘们用眼神在他身后疯狂交流,言灼很担心她们会忽然冒出一句“老板娘好”。19楼,dota2分部。言灼走去会议室,玻璃门一推开,除了正常来开会的同事们,长桌前坐着一位打扮贵气的女人。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这位是明昼集团的持股人之一,不涉及经营问题,年年拿分红奖金,过着富太太生活的,秦渡凉的母亲。“好久不见。”胡悦和他打招呼。这么说没什么问题,因为这的确不是他们的初次见面。言灼颔首致意,回应道:“您好,好久不见。”一屋子人不敢出声。言灼坐下,等着开会,没有任何其他情绪。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甚至手机都没掏出来。静观其变吧,言灼想,还能怎么样呢,胡悦并不是那种会在众目睽睽下大肆撒泼的人。所以言灼没什么好怕的,他并不害怕工作变动,也不担心名声不好,所以他只是坐着。果然,是胡悦先出声。“最近工作忙吗?”胡悦问。言灼泰然自若地迎上她的视线,答道:“还好。”“春节放假了吗?”胡悦又问。这是什么问题,怪怪的,不过言灼还是如实作答:“我们按法定节假日休息。”一旁陈总已经呆若木鸡。胡悦“哦”了一声,说:“别太辛苦。”“不会。”言灼应道。胡悦整理了一下外套,站起来,说:“元宵有空的话,一起回来吧。”众人感觉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会儿活像清宫剧里的太监宫女,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听不懂中文,恨不得当即来一句“icantspeakchese”。还得加个“rry”。为表礼貌,言灼也跟着站起来,回应道:“不好说,胡总,具体要看他的意思。”这个“他”是谁,昭然若揭。想来也是,儿子逢年过节不回家,毕竟是做妈的,人上了年纪之后就想问问这个世界,然后再问问自己。要么怎么说人到中年就开始歌颂草原,因为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公路对谁都是平等的,大草原上没有人要你实现自我价值,没有厚重凌乱的钢筋水泥摩天大厦遮蔽天空。胡悦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歌颂着草原但去不到草原的状态,她忽然发现自己活了大几十年,临到最后什么都抓不住。没有人在乎她,她的丈夫忙于经营公司,她自己在朋友之间要维持着“秦夫人”的形象,断不能显露出一丝不幸福的样子。没有事业只有头衔的女人就是这样,她逐渐地成为了“明昼集团秦夫人”的一个符号,而非“胡悦”。那么胡悦还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呢,是儿子。最起码这个孩子是她亲自生的,是“属于”她的。但她儿子早早的翅膀硬了,不受她管束便罢了,竟然还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所以六年前,胡悦终于在所有人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她自以为“立威”似的拆散了秦渡凉和言灼,并且将这战果向丈夫炫耀。结果丈夫愕然问道:你是怎么把儿子养成同性恋的?有时候胡悦觉得自己悲惨,但她照镜子的时候,摸着自己花大价钱保养的脸,再碰一碰耳垂上闪亮的钻石耳坠,好像并不符合“悲惨”二字。总之,临到最后,六年前她在言灼姑侄俩那里找到了“掌控”的感觉,不得不说,让她颇有成就感。然而她未曾想到的是,她儿子是真的爱得深啊。六年里,她的儿子,一年到头见不着人,打电话永远敷衍那么两句,在赛道上出了事故,她还是在新闻上才看见。悔不当初,亦回不到当初。胡悦看着言灼,言灼气定神闲,淡定如山。“你能劝一劝的吧。”胡悦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闻言,言灼只轻笑了笑,回道:“胡总,您说笑了。”说笑了。胡悦真的笑了一下,大约是自嘲吧,这半辈子稀里糊涂的,空荡荡的大房子,明明什么都有,却还是空荡荡。自然,胡悦至今都不能明白,明明你们都和好了,为什么还要恨自己。也是自然,她必定想不明白,他们的和好,是两个人在这六年里不停地自我催眠,各自打拼。终于,在六年后的今天,他们达成了“复合”的必要条件富有,坚强,独立。以及一如从前的爱。而这一切,并没有胡悦的任何价值,所以秦渡凉并不打算原谅她。胡悦离开后,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纷纷卸下一口气。言灼则风轻云淡地说:“那我们……开会?”“开会开会。”“对对对开会。”言灼失笑,旁边的同事实在好奇得紧,凑过来问他,你不害怕吗?言灼便说:“还好吧。”没什么好怕的,最可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者说,他其实挺替胡悦悲哀,今天他身上的毛衣、外套、牛仔裤,都是秦渡凉的,可她显然完全没有发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参与过秦渡凉的人生。那六年给两个人带来的伤害和锉磨,岂是三言两语能轻轻揭过呢。“时间”在过往六年当中,只扮演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甲的角色。“对了。”言灼抬头,“我们几号去天津?”陈总答:“25号,元宵节后一天。”“喔……”言灼点头。挺不赶趟的,那会儿大约秦渡凉也出发去北京。接着会议里又说了其他事儿,服装、广告、各家战队的现状。散会后,秦渡凉像是掐着点儿打电话来的:“我妈去你们公司了?”“是啊。”言灼边接电话边下楼,人都走到电梯门口了,又转身去安全通道走楼梯。秦渡凉那边刚练完车,还喘着:“她都干什么了?”“给我一千万让我离开她儿子。”言灼下楼的脚步轻快。秦渡凉:“哦,我以为什么事儿呢,跟她签个赠予合同啊,正好我不想努力了。”言灼一笑:“哇秦渡凉,一千万你就不努力了吗?你让杜卡迪怎么想。”“杜卡迪已经是个成熟的车厂了。”秦渡凉真诚地说,“我感觉我三十退休刚刚好。”言灼这边已经笑不动了:“我25号出发去天津,你呢?”“我们车队25号先到四川,lc300今年过环保了,天津一汽丰田在四川有个基地,我们要去看看lc300的路试,汽车组今天要加电机了。”秦渡凉说,“刚好我看看那车怎么样,不错的话给你提一辆。”言灼回想了一下陆巡lc300那辆车,说:“一百多万呢,而且那车太大了点儿吧。”“刚刚好。”秦渡凉说。言灼识破他了:“刚好适合车里做,是吧。”“是呢。”秦渡凉笑。言灼都没提到元宵节的事儿,他不想让秦渡凉做他不想做的事,也不想秦渡凉过得不开心。独立的成年人就是在这一点上可以很酷。言灼已经快走到一楼了,他举着手机,对秦渡凉说:“今天……我们开会来着,dota2新赛季的巡回赛。”秦渡凉:“嗯。”言灼:“我问了一下有没有人能顶我的位去解说,因为今早我看见达喀尔中文线上直播在招募解说……”言灼觉得他们之间不需要有任何隐瞒,于是调整了一下呼吸,坦言:“……这边,是有人可以顶我的位的,但是,我……我不想放弃巡回赛。”如果不去巡回赛的解说,那么他三月可以和秦渡凉一起去非洲,一起参加为期两个礼拜的达喀尔拉力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