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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第1页)

我默默盯着桌面上的小盆栽,思绪放空。周遭的人声逐渐远去,我忽然没来由打了个寒战。太安静了,总容易让我想到那座孤寂的吊脚楼。那里多数时候也没有声音,只能与自己的呼吸声作伴。我焦躁起来,起身想换个位置,可眼前一晃,一个人影已经匆匆坐了下来。“我来晚了。”温聆玉细声细气地道歉,“这杯我来请吧。”有人来,那种如影随形的焦躁立时消失。我抬起头,对上了数月不见的温聆玉的脸。她似乎瘦了很多,眼眶都突出来了,面容很憔悴。“用不着,哪里有女孩子请客的道理。”我说。温聆玉抿唇勉强地笑了笑,但笑意未达眼底。她说:“那件事,最后是怎么说的?”我低头搅拌咖啡,压着心底的不舒服,说:“定性是深山迷路,他们对山里的事情决口不问。”记忆又回到那天在警局,叶问笙带我去销案。对于我能再回来,警察和搜救队都很惊讶,但他们也很忙碌,我们这种自己进山还迷了路的“游客”,基本上是给他们找麻烦。简单地做了些询问和笔录,他们便放我走了。其实我也很庆幸他们什么都没有问。在苗寨里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如果他们追问我在苗寨里怎么过活,又是怎么逃出来的……难道告诉别人,我被一个男孩……不,那绝不可能。“李遇泽?”温聆玉的呼唤声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你没事吧?”我摇摇头,说:“我很好。”温聆玉说:“其实我还有一点事想问问你。”她无意识地绞着手指,眉眼垂下来,挡住了眼睛里的光。“你说。”“你还记得,在砍火星仪式上坐我旁边那个男孩儿吗?”阿颂,我当然知道。“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温聆玉露出难为情的模样,手指用力地拧在了一起去。我看着她,忍不住想到了在树林里,阿颂捧着她的学生卡,脸上那欢天喜地的表情。“你怎么会问起他?”我说。温聆玉脸颊渐渐绯红,眼中波光潋滟,她斟酌着说:“我们当时在山里根本出不去,是他……是他来救了我们,为我们带路。他走的时候指着我的校园卡,他说的话我听不懂,但我还是给了他。”温聆玉的神态我觉得很眼熟,我恍然想起,同样的神情我其实见过的,在沈见青的脸上。他也曾经用这样脉脉的神情看我。原来温聆玉喜欢上阿颂了。我并不知道在那短暂的几天里发生了什么,让温聆玉爱上了那个苗族青年还是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我不知道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悲哀,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相。“他叫做阿颂。”我说。温聆玉欣喜地喃喃着:“阿颂,原来他叫阿颂……”“他现在,”我沉默片刻,下定决心一般,说,“他现在不太好。帮助我们的行为,在苗寨里属于叛逆,他受了惩罚。”“啊!”温聆玉身体前倾,差点打翻了桌上的咖啡,“他受了什么罚?”我不忍心再说。这个答案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太过于残忍。见我沉默,温聆玉一把抓住我的小臂,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想了想,说:“我们先去看看邱鹿和徐子戎吧。等看完他们,如果你能够接受,我再告诉你。”温聆玉忙不迭地点头。回来的时候,叶老师就告诉了我邱鹿和徐子戎都在盐城疗养院里,叫我有空可以去看看他们。疗养院在城郊,环境很不错,没有城市里的喧嚣,也没有深山里的孤寂。我们向接待小姐说明了来意,她带着我们到了疗养院的小花园里。“徐先生每天这个时候都在草坪上做复健。”转过大楼,就是占地面积不小的草坪,上面有不少病人在散步,有的有家属陪伴,有的则没有。我一眼就看到了处在人群之外,默默扶着边缘栏杆的徐子戎。曾经那样健壮的人,也是瘦得脱了相,小腿从短裤里露出来,膝盖骨格外明显。他一步一步地扶着栏杆往前,每一步都在试探。可每踏出一步,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摇摆,好几次都险些摔倒,他险险地扶住了栏杆稳住了身体。我忽然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意气风发的体育生联系在一起。他是练习田径的体育生,好几次参与国家级与世界级的比赛,可现在却落得连路都走不稳的结果。“呜呜……”我身边的温聆玉先忍不住,压抑着从喉咙中发出几声呜咽,狼狈地转过身去。接待小姐也似乎对于徐子戎的遭遇很同情,说:“徐先生的小脑受了严重的损伤,所以对于控制平衡有些问题……哎,你们去看看他吧,我先回去了。”我和温聆玉调整好了情绪才敢上前去。徐子戎还在很努力地走着,每一步他都咬着牙,汗水早就打湿了他的薄衫,但他没有管,也没有察觉我们。直到走了一圈,他才抬起头,终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我和温聆玉。我以为他会尴尬或者不自在,可徐子戎却咧开嘴角,露出一个阳光的笑意来。“阿泽!小温!你们怎么来了!”他松开扶手上前两步,差点跌倒,我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徐子戎颤抖着手扶着我的胳膊,声音也是颤抖的:“阿泽,太好了,你回来了!当时抛下你,我心里很自责!”水汽不自觉地漫上眼眶,我重重地眨了眨眼:“你……”徐子戎却抢白道:“你别哭啊!我这还没有死呢,还是说你同情我?”我赶紧摇头。“我已经足够好运了。”徐子戎呲着白牙,“我和鹿鹿应该是喝了生水,感染了弓形虫之类的寄生虫,如果不是及时就医,我们两个命都没了。你应该替我们感到高兴。”他们竟然以为,他们是因为感染野外的寄生虫才变成这样的。但徐子戎的乐观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我想不到如果我与他易地而处,我会不会崩溃。“我们去看看鹿鹿吧,她见到你们肯定也会很高兴的。”徐子戎说着,引我们向着疗养院的大楼走去。邱鹿的病房在顶层,我们从电梯里出来,才发现走廊上全部都挂了铁丝网,应该是防止病人误翻坠楼。我们到病房门口,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低微的哼歌声。病床上,邱鹿安稳地躺着,双眼紧闭,呼吸绵长,怀里还抱着一个巨大的棉人偶。那人偶的模样竟和徐子戎有些相像。而在她的床头,还摆着几个小人偶。诡异的是,人偶衣服的样式我觉得很眼熟。我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几个人偶中有我和温聆玉!在邱鹿的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她轻轻拍打着邱鹿的被子,嘴里哼着我不知名的歌。在那歌声里,邱鹿睡得更加安稳。见我们进来,中年妇女转过头,冲我们竖起手指,示意不要讲话。她轻手轻脚地与我们到走廊上,这才说:“小徐,你来看鹿鹿了啊!”或许是认出了我和温聆玉与自己邱鹿床头的人偶很像,她又对我们说:“你们也是我家鹿鹿的好朋友。”“阿姨,他们是李遇泽和温聆玉,专门来看鹿鹿的。”邱鹿的母亲恍然地说:“我常听鹿鹿说起你们呢!”说起温聆玉倒还正常,因为她们本就是朋友。可邱鹿怎么会经常提起我?邱鹿的母亲解释说:“鹿鹿摆弄那些人偶的时候,有一个就叫‘李遇泽’。小伙子,你别介意。”我连连摆手。邱鹿的母亲半边头发都白了,说起邱鹿的时候,眼泪泪光闪烁:“我们鹿鹿也是命苦,挨了这种病。只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每天自言自语,我们怎么叫她,怎么与她说话她都不应。哎……”她看着我们担忧的面孔,又说:“你们也别丧着脸。我们做父母的,肯定不会放弃鹿鹿。她小时候就这样,现在就好像又回到了她小时候一样……”后面的话,她完全哽咽,说不下去。温聆玉赶紧上前去,抱住了邱鹿的母亲。我心里也忍不住酸楚难过。我们四个当初出发时踌躇满志,心里满是对于未来无限美好的期待。可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时移世易,每个人都好像被留下了伤害与遗憾,一切都转变成了这样不可挽回的模样。心生动摇生活逐渐平静了下来,我开始按部就班的学习,上课,复习。一切都好像恢复成了我曾经渴望的模样。之前我们四个人在大山里失踪,徐子戎和邱鹿的遭遇也早就在学校里传开了。听说不少辅导员还以我们为案例给学弟学妹们做安全教育,警示他们不要在安全措施不全的情况下贸然进入深山。如果我们的遭遇真的能够给他们带去警示,我想那也是很好的了。唯一的一点波动,是我和温聆玉都默契地放弃了叶老师手里的保研项目。我没有询问过温聆玉的原因,至于我自己……我总觉得,在看了邱鹿和徐子戎后,我没有办法坦然地接受自己保研。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大四之后,课程上面轻松了很多。下午没有课,我泡在图书馆里,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我前几天便自寝室里搬走了,搬进了我之前就买好的“家”。说是“家”,实际上也只是一个代词而已,于我而言并没有实际上的意义。因为早就打算在盐城长久发展,我去年就用攒的钱在市中心交通方便的地方买了套小两室。我父母别的没有,钱倒从来没有对我吝啬过。只要我肯张口,他们必定没有二话。此时华灯初上,市中心的街道上霓虹灯悬挂在高处,层层叠叠,恍惚间竟让我想到了苗寨里层层叠叠的远山。油炸食物的香味从不知名的地方飘过来,闻着就肚子里直犯嘀咕。街边有直播的网红和摆摊的小贩,他们身边都围绕着好多人,好热闹。或许有的人从开始就注定是要活在众人的簇拥中,而有的人则本就应该归于沉寂。“叮叮”新买的手机自带的来电铃声刺耳又难听,但胜在足够引人注意。我从兜里摸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写着“李绍恒”三个字。我心里有些诧异,但更多的却是我自己都难以解释的期待。“喂,爸……”我还没说完,那边就响起了清冷强势而不容拒绝的声音。“李遇泽,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我不想跟你浪费口舌。”我心里一动。难道是我爸知道了我在山里失踪的事情,来表达关心?只是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严肃清冷,我全然感受不到他的爱护。可下一刻,他说的话却让我呆在原地。“你为什么要放弃你叶叔叔的保研项目?那个项目我了解过,有国家扶持,对你这个本科生有很大的好处。他手底下的研究生都抢着参与,你叶叔叔看得起你,愿意给你机会,你自己却把握不住!你是不是我李绍恒的儿子?”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点,直到最后,沉到了谷底里去。我说:“你就是跟我说这个?”“你知不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宝贵?一会儿还有个学术研讨会等着我,要不是你,我……”“我小半年没有联系过你,你就没有担心过我会出事吗?”我鼓起勇气,截然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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