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汀情绪不高:“饿,哥,我吃不下。”唐林深走到小冰箱旁,弯腰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块小蛋糕。“吃点儿。”路汀倦怏怏地捏着勺子戳了两下,挑起一块,喂给唐林深。“甜。”唐林深说。路汀笑了,也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垂着头说:“困。”昨晚闹得有点久了,睡得晚,又起得早,路汀没精神,昏昏欲睡的。唐林深一手搭在路汀后腰上,他看了眼床铺,思忖片刻,说:“在这儿睡会儿吗?到时间了我喊你。”路汀对睡眠环境的需求很高,单一张床板,铺着一块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的床单,他睡不着。于是垂着脑袋往唐林深肩上倒。“哥…”唐林深吃不消了,干脆把路汀全搂过来,“哥抱你睡?”路汀说好。唐林深坐着没动,双腿稍稍并拢,让路汀侧身坐到上面,脸颊刚好埋在颈窝处。一个亲密又依偎的姿势,唐林深享受,路汀也享受。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不快不慢地找到了相同的频率。路汀很快就睡着了,他轻柔的呼吸撩得唐林深痒,哪儿都痒。后来唐林深带路汀做了检查,医院还没到下午上班的点,人少不用排队,很快就结束了,不过正式的检查报告第二天才能出来,唐林深刷脸问,提前问了结果,没什么问题,他放心了。路汀其实还没睡醒,他人有点迷糊,走路的脚步都虚浮,唐林深的手掌贴在他后背托着人。“晚上早点睡。”“嗯,”路汀点头,又问:“哥你晚上不值班吗?”唐林深说:“这两天不用,下班一起回家。灿灿今晚也一起吗?”“她、她最近没地方去,能一起吗?”“能,”唐林深笑了笑,“都听你的。”路汀想起了早上在病房里说的事儿,他跟唐林深说起了家里后续安排。路雅芳回来了,路雅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护工也用不上了,毕竟外人没有亲女儿上心。但护工签了合同,钱就退不了了,所以这段时间就这么着,等老太太出院了,后续两个女儿轮值照顾。这种安排是最合理,也是性价比最高的。唐林深也说好,但他心里产生了微妙的惆怅路雅芬得了空,一半注意力就会放在路汀身上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今这月亮还没完全摘到手呢,道阻且长啊。老太太在医院住了差不多一个月,她的身体指标没任何问题了,腿也恢复得不错,虽然还是频繁地认不出亲人,但她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也在清醒时记住了唐林深。出院前两天,天气难得放晴,积雪融化,慢慢有初春的味道。老太太坐在窗前晒太阳,她目光并不浑浊,这会儿人是清楚的。路雅芬和路雅芳陪着她。过不久,唐林深和路汀进来了,老太太听到动静先回的头,她对路汀招手:“汀汀,过来让外婆看看。”路汀走过去,笑着叫了声外婆。老太太双手抚摸路汀脸颊,她双手满是老茧,岁月蹉跎过的痕迹,真实的粗粝感却让路汀觉得心安。“好孩子,让外婆看看你。”老太太慈爱的目光中带着心酸,路汀是理解的。她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人大概就是路汀了。唐林深没有上前打扰。老太太又问:“灿灿呢?”路雅芳说:“灿灿最近转性了,说要好好学习,找她同学钻研去了,我没拦着。”“那敢情好,不过这考试能考就考,考的不好你也别逼太紧了。”路雅芳逗趣,“我哪敢逼她啊。”老太太话说得久了,有些体力不足,她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唐医生。”唐林深欠身颔首,“外婆。”老太太这段时间已经习惯这声称呼了,她问:“你看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了?”“随时都可以,看您。”老太太失笑:“那也不用挑黄道吉日了,就后天吧,后天回家。住在医院忒不自在,我不喜欢闻这消毒水的味道。”唐林深回:“好,我知道了。”路雅芬欲言又止,见老太太眉头微皱,似乎又头疼了,她弯腰,“妈,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老太太摆手,说没什么,她目光却逐渐迷茫,在落入黑暗的最后时刻,好像拼命抓住了一根缰绳,摇摇欲坠地将嘱托宣之于口:“后天我们一家人吃顿饭,唐医生也来。”唐林深闻言一怔,这确实是他没想到的。“我、我有话要说,”老太太攥紧路雅芳的手腕,“老大,你定个饭店的包厢,要高级一点,关起门来好说话。知道吗?别糊弄我!”路雅芳急忙说好,她喊了一声妈,可老太太却在话音落下后再度隐入尘埃。她抬起脸,眼神充满惊恐,“你们是谁,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人的喜悦总是会被措不及防地击成粉末。唐林深最近在查这方面的资料,以老太太目前的表现,她病情的发展速度恐怕已经在往中后期走了。不太乐观。老太太出了院没回家,路雅芬带着她直奔饭店。唐林深中午出门诊,时间不多,他接上路汀一起走,顺便跟徐俏俏请了个假,今儿花店暂停营业半天。于是迟来的一顿正经团圆饭终于在初春暖阳的午后吃上了。唐林深带着路汀推门而入,他们是最后到的。宋意灿正在给老太太剥虾壳,嘴里说着什么话,絮絮叨叨。路雅芬担心这顿饭最后潦草收场,老太太从医院出来时人还是糊涂的,她连去哪儿都不知道。直到路汀和唐林深落座,他们俩一人叫了声外婆。老太太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是给唐林深的,“唐医生,来,拿着。”路雅芬很诧异,她跟姐姐对视一眼,她们不知道这个红包是老太太什么时候准备的。唐林深有些惶恐,“外婆,我不能收红包,这不合规矩。”老太太却说:“你叫我一声外婆,这个红包就是这声称呼的见面礼,不多,收着吧。”路汀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唐林深的衣角,“哥,收下吧,外婆高兴呢。”唐林深动容,他郑重站起身,双手接了红包:“谢谢外婆。”在其他人张口无言之际,老太太的目光在唐林深和路汀的脸上来回瞧视,又默不作声地收回。她好像心里明镜似的,却不点破。菜上来了,没人动筷子,宋意灿想吃,被路雅芳瞪回去了。路汀转动着面前的瓷碗,摩擦出轻微响动,深思有些惶然他不喜欢这个氛围,太压抑了。唐林深一半的午休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他不急不躁,轻轻抚了抚路汀的腿,有点儿哄。“唐医生,”老太太终于开口了,她问:“你最近是不是忙啊?”唐林深说还好。“我听老二说了,汀汀,还有我们这一家子,多亏你了。”唐林深没多想,他脱口而出:“外婆,我应该的。”老太太却问:“为什么应该?”唐林深被她一针见血的问法弄得措手不及,“我……”路雅芬见气氛尴尬了,出来打圆场:“唐医生下午还得回去上班呢。”“嗯,”老太太叹气,“那我长话短说了。”至此为止,其他人的反应都还好,只有路汀紧张了。他憋出一身细汗,精神找不到支撑点,这是对不安的敏感。路汀偏头向唐林深求助,他看见唐林深温柔且坚定的眼神,悬空的手被握住了。“你们别以为这顿饭是我在无理取闹了。”路雅芳说:“妈,我们没…”老太太却摇头,“我好像生病了。”包厢内再度陷入死寂。路汀的肩膀颤了颤。唐林深心疼,想抱他,也想带他走可温室里的花也要有面对疾风暴雨的准备,总有一些生离死别是谁都无法避免的。“孩子,我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你们别把我抓得太牢了。人这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必陷在无谓的责任里,你们不好受,我也不好受,对不对?”她不知道再向谁提问,却没人回答。“唐医生,”老太太问他:“你说是不是?”唐林深觉得自己虎口被掐住了,有些刺痛,“是。”老太太笑着点头,“对嘛,要走就让我痛痛快快地走了,你们意思一下就行,谁也怪不着你们。”老太太独自一人沉浸在孤寂里,却难得轻松。她不是怕死,是怕死得太痛苦。路雅芬和路雅芳忍不住了,“妈!”老太太不搭理她们,“你们叫我一声妈,就得听我的。”宋意灿没忍住,先抽泣了。路汀的呼吸有点儿困难,他喘得急,好像要发病似的。唐林深不再端着了,他小声叫“小鹿”,将人半搂过来,顺着脊背安抚。这原本是路雅芬的事情,被唐林深做了,她一时有点儿懵。老太太也快撑不住了,她虽然心疼路汀,也得把最后的话说完了。“老二,你别为难自己,也别勉强汀汀,往后有好的机会来、有好的人出现了,你该放手让他走路。汀汀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遇到的都是真心疼爱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