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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第1页)

……41、我经常觉得自己令人失望42、我认为所有和我亲密的人最终都会离开我43、我总是说完话后感觉很内疚44、我总是伤害到我最亲密的人……56、我担心我会被抛弃57、我曾想过结束生命看完一遍,夏安远喘了口气,又从头细细看了一遍,才把这张纸叠好,放到兜里去。即使没有勾选选项,也没有问那个女学生什么,在反复看完这些题目之后,夏安远不可能不明白这个事实,他病了。夏安远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方面情绪病的倾向,他根据题目仔细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在这一次离开纪驰后,还是离开前,又或者说更久远?夏安远低下头,很难概括他现在的心情,当抑郁的人得知他抑郁的时候应该有什么表现,夏安远不知道,他只是感到好难过,一种压抑的,无力的难过。他忽然想到,如果在更早之前他就有这种倾向,那么他对纪驰所做的一切事情,不光是错误的,甚至是病态的,不可挽回的。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一直在回想那几个问题。我担心我会被抛弃。我很害怕承担责任。我总是说完话后感觉很内疚。我总是伤害到我最亲密的人。一直坐到夜幕落下,夏安远才在进进出出的车里见到纪驰的那辆。是那次开到医院门口接夏安远的那辆宾利,夏安远坐它坐得最多,车头几乎刚从停车场驶出来,连牌照也没看清,他就把它认了出来。纪驰就坐在车上,坐在后座的左边,或许在低头看手机,或许在阖眼休息,离他只有至多十米的直线距离。可车窗是防窥的,离得这么近,只有黑到极致在霓虹下的反光,车里他什么也看不到。车驶出停车场,驶过他面前,渐渐往前面去了。他根本看不见纪驰。他看不见纪驰。心里重重一坠,像受到什么蛊动,夏安远竟然跟着往前走了。前一条街时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他还能跟得上,越往前越快,夏安远脚步也就越快,他追着那辆豪车的车尾,后来竟然罔顾所有人的侧目在大街上跟着它跑了起来,狂奔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跑,他只是不想让这辆车离开他的视线。可车那么快,一路绿灯,上了高架,只用一双腿怎么可能追得上。车最终还是消失了,变成车河里的一颗光点,一眨眼就看不见。纪驰对吗?夏安远人还在往前走,魂却好像慢半拍地跟在后面。如果从旁人的视角来看,他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是很恍惚的,但他自己察觉不到。脚步机械式地挪动着,他似乎只能感到夜越来越黑,人越来越少,最后他走到一片安静的黑暗里,世界上只剩下来自己。夏安远再往前,出现一条河,他叫不出来名字,河面也很安静,他从高处这样往下看,像看一整面黑漆漆的镜子。镜子里倒映不出他的模样,只有一轮很圆的月亮,颜色凄冷惨白。看了很久,夏安远渐渐发现河面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那轮月亮也近了,这个发现让他惊喜。月亮啊……他隐约记起来当年他用这个比喻形容过纪驰,纪驰是月亮,孤傲高洁,所有美好形容词的喻体,在夜空中、窗户里、池塘底。月亮啊,多高多漂亮。夏安远伸出手,正想摸摸他,突然耳边响起来一阵急促的鸣笛。他乍然抬头,发现自己竟然无知无觉走到了某座大桥上,人正要准备往栅栏边探出一半。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离桥边远一点,回头看左右,这座桥车来车往,嘈杂极了,并不是刚才那个安静的世界。他站在那里,一时间有点分不清哪一个世界才是现实。他又往河面上望过去,河水这时候静静地流淌着,波光粼粼地倒映整个城市的繁华,好美的景色。他想起来之前和侯军去过的那座桥,那片还没开始建设的荒郊,想起他兴之所至唱的那首歌。荒野的风像涌进脑海里,他只记得和风往天上飞的调子了,怎么也记不起来歌词。到了疗养院,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夏丽竟然还没有睡,正靠在床头看一本杂志。见夏安远这么晚过来,她先是怔了一下,再盯着他一直看,像是被什么震惊到,眉头也拧起来。“妈,还没睡啊?”夏安远背过身,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他不是很敢面对夏丽的这种目光。半晌,夏丽才开口:“怎么这么晚过来,还买东西了?这里什么都有。”“是我一个朋友,本来说今天来看看你的,工作上的事情得先走,托我把东西拿过来,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嘛。”夏安远轻松地笑了下,指着桌上的水杯,“妈你喝水吗,我给你倒。”夏丽没说话,夏安远吞了口唾沫,给她倒了杯温水,手居然有些不自觉地发抖,让他没能把杯子倒满。他转过身,把水杯递给夏丽,整个过程没敢对上她一直上下打量的视线。“坐吧,”夏丽接过杯子,她问,“你今晚留在这儿吗?”他是打算今晚就在这陪夏丽,旁边有张陪护睡的床,睡他也足够了。“嗯。”夏安远想离夏丽远一点,于是坐到了那张小床上去,“我睡这,好久没有陪你了。”夏丽喝了口水,把杯子和她手上的杂志都放到床头柜上去,仍是那样盯着夏安远看。夏安远是真受不了这个眼神,从小他只要一犯什么错误,夏丽不想打他的话,就会用这种眼神盯着他一直看,直到他自己主动认错为止。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要认什么错,两个人在房间两端沉默着。“天气冷得快,”片刻后,夏丽说,“你在外面要多穿一点。”“我知道。”夏安远终于抬起头来,他对夏丽笑了一下,“妈……”犹豫了几秒,他还是说,“你觉得换一个地方怎么样?”夏丽等着他说完。“我现在换了个地方工作,可能以后来看你就不是特别方便了,我正在托朋友找其他的疗养院,或者你不想住疗养院,我们另外找个安静的地方养身体也可以,我朋友家有个小院,环境挺好的,什么时候带你去看一眼,住那儿的话,我就可以随时陪着你了。”夏丽没说话。夏安远又继续说:“不过肯定跟这里的环境没法比,你要是住着喜欢,就一直住也行,我一有空就过来看你。”夏丽还是没说话,对夏安远的这个提议不置可否。她没那么看着他了,视线转而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空气安静片刻,夏丽忽然问:“他对你不好了吗,或者,你和他分手了吗?”这话像一记惊雷,给夏安远打得好一阵懵,他半天没有动,强作镇定道:“妈……你在说什么?”夏丽把目光重新放回他身上,竟然有些怜悯,又有些无奈:“小远,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样?”什么样?夏安远真没注意过他现在是什么样,头发倒是很久没剪了,已经遮住一半的眉毛,大概很邋遢吧。“你口中的老板……”夏丽顿了一下,像在斟酌,她继续说,“你口中的老板,是你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吧。”一听这话,夏安远整个人僵在床上动弹不得,他没办法说出其他什么话来,只能叫她,“妈……”婴儿恐惧时的天性使然,就算对妈妈害怕,也会下意识开口叫妈妈。“小远。”过了好一会儿,夏丽淡淡地叫他,她每次这么叫夏安远的时候夏安远都会把心瞬间提起来,“你知道,妈妈以前为什么会和席建华结婚吗?”夏安远还是喊她,“妈……”“因为他觉得他爱我,我觉得我爱他。”这种话夏丽从前从没在自己面前说过,她甚至从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过“席建华”这三个字。在这个时候却突然说起,夏安远不得不屏住呼吸。“那你知道,为什么他又和我离婚了吗?”夏丽继续自己回答:“因为现实里,上流阶层的婚姻从来都只认可利益,而不是感情。”夏安远攥紧了裤子,他艰难地点头,然后垂下眼,屋子里的光忽然变得黑暗,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夏丽是在等他的回答,他开口,声音把嗓子割开:“我知道,妈。“夏丽淡淡笑了一声,她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即使年岁已经不小了,即使被病痛折磨了这么多年,那把嗓子依然比年轻的时候差不了几分。她用这把好听的声音问:“小远,你真的知道吗?”我真的知道。夏安远盯着地板上的光影,想,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从小就知道,一直都知道,所以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想他是个合格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将自己从那条危险的河边拉回来,这一切都没有背离夏丽的教导。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有淡淡的花香飘过来,桌子上依然有新鲜的插花。夏丽又开口了,她竟然开始慢慢地讲她和席建华的故事,讲年轻时候的故事,说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进了娱乐圈又没关系又没靠山,两三年才出得了一首歌,其他时间就是陪老板喝酒。陪老板喝酒,你明白什么意思吗。夏丽问。三十多年的社会其实和现在没什么两样,自古以来都一样,选择权、话语权、控制权,都牢牢掌握在站在金字塔尖的那些人身上,表面上大家都西装革光鲜亮丽,私底下是人是鬼谁能分清,夏丽在那几年见过的鬼比人还多,什么事儿对她来说都不新鲜了。但她碰上了席建华,她好想你,好想你。夏丽第一次见纪驰的时候,其实没太看清他的脸。隔得太远了,席建华的葬礼,她只能悄悄站在最远最不起眼的地方,夏安远以谁都不清楚的身份上去磕头烧纸,她看着她的儿子,看着看着就走了神,视线游移到其他地方,忽然见到主位里年轻一辈簇拥着一个人,和夏安远一般大的年纪,却把一身冰冷奢侈的成熟黑西装穿得合适笔挺。年轻、耀眼、地位尊贵,以至于一片黑压压的人里,夏丽只看到他。很快,她又注意到他好半天都没挪地方的视线,顺着看过去,是她自己刚才也正在注视的方向。看起来像在看别的,花圈遗像什么的。实际上他在看夏安远。如果不是因为夏丽是夏安远的母亲,对这种事情拥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她不会隔着这么远也觉察出来这视线里所包含的情愫,因为他收敛得非常好,是上位者游刃有余惯了的情绪控制。夏丽的心几乎瞬间提了起来。很快,她又发现一个更要命的事情夏安远在转身离开灵堂之前,也偷偷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过得太混乱,席建华去世,自己确诊胃癌,又遇上夏安远想要拿了席家的钱退学离开京城给自己治病,桩桩件件,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们在浑浑噩噩地往前走。她没法把话问出口。于是一拖再拖,拖过好多个四季变换,拖到她自己都已经忘记这件事情时,她在夏安远枕头下发现了那张被他当成宝贝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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