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长安城中已然染上重重的秋意,太极宫的地上,除了留出几条供贵人行走的大路,其余都铺满了落叶。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整座宫殿都被镀上一层黄金。
这当然并非宫人们偷懒不肯打扫,而是那位入宫没多久的武昭仪前阵子无意间提起过一嘴,说这落叶的样子极美,于是圣人便下令将其留着。
主子们碰碰嘴皮,底下人就要跑断腿,在李治贴身大太监瑞年的带领下,太极宫的宫女内侍们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园艺之路。不仅要将落叶中长得不好看的都挑出去,还要在路边撒上香料,免得让枝叶腐烂的味道熏着贵人。
没办法,谁让人家风头正劲呢!这才半年,谁不知道圣人几乎夜夜歇在武昭仪那儿,即使怀孕了也不例外,曾经得宠的萧淑妃已是昨日黄花,这之后的风向,怕是要彻底变咯。
然而心思各异又岂止是下人们。
两仪殿内,许敬宗微微低头,凝视着香炉上方袅袅升起的轻烟,看似双目放空,实则脑海中不断思索。
不过他身边的同僚显然没有这份沉心静气功夫,王德俭忍了半天,最后还是开口道:“陛下,梁国公状告自己高阳公主与驸马房遗爱的折子前几日已经递上来了,现在全天下都对荆王谋反一事议论纷纷,我们是不是应当……”
“蠢货!”许敬宗在心中怒骂一声,接着把头埋得更低了。
上方正批奏折的年轻帝王停下手的笔,扫了一眼王德俭,似笑非笑道:“应当什么?大唐律摆在那里,违逆者依其处理便是,王中丞可是有其他想法?”
王德俭当场吓了一声冷汗,他年纪不算大,但也是琅琊王氏出身,其父官至礼部侍郎。琅琊王氏虽说不至于跟谢家一般后继无人,但终归不比从前,如今不过是站了个好名声,跟五姓七望差了一大截。
如今门阀世家当道,长孙无忌总揽国家大权,不过随着皇帝一日日成熟,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李治是不甘心被摆布的,皇权与相权的碰撞在所难免。
长孙无忌乃开国功臣,三朝元老,文臣武将都有他的人,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不过也就因为胜面太大,其门下官员数不胜数,像王德俭这样的小官,根本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王德俭自然不甘心就如此被边缘化,他做梦都想恢复祖先的荣光,于是咬咬牙,另辟蹊径向圣人效忠。李治正是用人之际,自当来者不拒。
果然,圣人虽然没办法给他太大的官职,在这里他却头回接触到大唐权力中心,现在甚至能跟礼部尚书许敬宗一起,与皇帝讨论国家大事。
如此一来,不免有些飘飘然,现在深知自己说错了话,只能想办法找补。
正当他焦头烂额之时。
“啪”的一声响,将屋内凝重的气氛打断。
只见一个宫装的貌美女子,放下手中断成两截的墨,羞红着脸行礼道:“臣妾无用,连此等小事都做不好,请陛下降罪。”
“快起来,你如今身子重本应静养,是朕非要你来陪着,媚娘何罪之有。”李治连忙将武媚娘扶起,并让身边太监赐座。
经此一打岔,王德俭的事就算过去了,他在心中深深舒了口气,不由对这位新昭仪升起几分感激之情。
武媚娘敛下眉眼,安静的坐在角落,右手搭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表情满是娴静,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此时李治回头,随口道:“荆王在狱中可有说些什么?”
许敬宗恭敬道:“回陛下,荆王自打被捕便一言不发,倒是柴驸马……”
“哦?柴令武怎么了?”李治想到傅旻呈上来的密折,里面描绘柴令武两次误服丹药,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样子,便不禁一阵好笑。
“柴驸马于今早已在狱中畏罪自尽,死前希望陛下念在少时的情谊,能给他留个全尸。”
“少时的情谊?”李治嘲讽的勾起嘴角,柴令武的母亲平阳昭公主乃是李世民长姐,他与自己的姐姐巴陵公主又自幼有婚约,表哥兼姐夫双重亲戚的光环下,使其得以与皇子们共同长大。不过李治自幼身体不太好,每次他们玩乐之时只能在后面远远看着。
“我记得长孙太尉昨日上报奏疏,直言按律参与此谋逆者,一律当斩?”
“回陛下,确实如此,太尉还说,这次不光是荆王一脉,经过多方举证,吴王也参与其中。”许敬宗没有说出“多方”是哪一方。吴王李恪是李世民第三子,素有贤名,当年险些被先帝立为太子。对于这样的人,当政者是不可能让他继续活着的,之前不过是缺了个借口。
果然,李治也没有问,之是风轻云淡的点头道:“全依太尉所言行事。”
半晌,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年轻帝王目光有些深沉,轻声开口道:“小时候三哥与我最好,我跟兜子整日被拘在宫里,他经常给我们带些好玩的。我还记得贞观十七年那场大雪,杨妃娘娘在两仪殿外跪着,三哥要去上任,只能让我去跟阿耶求情,可惜啊,可惜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