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心知叶念文是不打算让自己知道这段对话,他干脆就放宽心,等着叶念文回来商量。
毕竟,这是叶思北的案子,叶念文不可能不利于叶思北。
他干脆端起茶杯,靠在沙发上,听杨齐羽说往事。
“放假前,我让他拿成绩单回去给他爸看看,他还和我说,他爸不会管的,只要不烦他爸妈,他爸妈不会在意他。”
“然后就是那个暑假,他突然在半夜给了我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什么都没说,一直哭,最后哭嚎着和我说一句,他对不起他爸,他该死。”
“我去找了他爷爷,才知道他爸死的事情,”杨齐羽想着过去,有几分伤感,“之后听说他们村里闹得很厉害,去工地堵了很久,他爸额棺材一直放在工地门口,他想把棺材抬回去,觉得闹归闹,至少让他爸先入土为安,但没能成功,他妈打了他,让叔伯把他拉回去关上。”
“他们太过分了,”张勇皱起眉头,“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吧?”
“十七八岁吧,”杨齐羽喝了口茶,“他打小没人管,他妈对他其实也没多大感情,也就他爷爷管管他,但他爷爷人老了,当时的情况,护不住他太多。”
“后来赔钱了吗?”
“赔了,五十万,”杨齐羽嘲讽笑了笑,“我听说村里专门还开了个会,把这钱分了分,最后落到他们娘两手里的,好像十万都没有。他爹下葬的时候,我去看过他,棺材埋下去的时候,他跪在地上,一直不肯走。看着让人觉得特别难受。后来高三刚开学,就听说他妈跑了,他就坐在教室里,一天天的发呆,书也不读,事儿也不干,没几天,他就来问我,说叶思北怎么没来上学,我替他打听了一下,听说她爸妈不让来,想让她去打工。”
张勇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他皱起眉头:“叶家怎么能这样呢?”
“家里钱不够,”杨齐羽摇头,“见多了,也是常事。”
“那后来呢?”
“后来,秦南当天回去,过了第二天,他来和我说,他要退学。他说他爷爷年纪大了,他就算考上大学,还得花钱,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他出去学门技术,就可以早点照顾他爷爷。”
“他妈留了他两万块,他不要了,让我去找叶思北家里做工作,他这两万块,他全捐给叶思北。”
张勇愣愣看着杨齐羽:“他这样做,他现在不后悔吗?”
杨齐羽笑了笑:“后悔啊。”
说着,他给自己倒茶:“在他把钱放在我桌子上,自己背着书包走出学校的时候,我就劝他留下来。我追着他,和他说他会后悔的,结果他头也不回。”
“后来,过了好多年,有一天他回来看我,他把茶叶放在桌上,和我说,杨老师,我见到叶思北了。”
杨齐羽抬眼看向张勇,杨齐羽转头看向墙上的照片:“他说,我后悔了。”
“他后悔什么?”张勇皱眉,“觉得自己该把书读下去?”
“张警官,你是不是以为,秦南把钱给叶思北,是因为他喜欢她?”
张勇没回答,他的确这样以为,但是,杨齐羽这么问,他却有些不敢开口。
杨齐羽摇头:“其实秦南给完钱后,很多年里,他只给叶思北打过几个电话,每一个电话,都是在他撑不下去的时候。”
“秦南从小有很深的自厌情绪,你知道十几年前,南城郊区有一个留守儿童群体自杀案件吗?就是一个大孩子,带着两个小孩子一起吊死在家里。”
张勇点头:“有印象。”
“其中一个孩子,就是秦南的哥哥,他不是独生子,他哥哥死了之后,他成为的独生子。”
张勇愣了愣,杨齐羽继续说:“我也曾经以为,他喜欢叶思北。但后来他告诉我,其实他从来没从他人生里感觉到快乐过,他每次看未来,就觉得没有任何期待,他感觉像他父亲一样活下去,没有意义。而不像他父亲一样活下去,他内心深处,又觉得不可能。是叶思北,给了他挣扎的勇气。”
“那两万块,是他读书的钱,也是他的未来,他把这两万给了叶思北,其实内心里,是把叶思北当成了他自己的一个投射,他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就希望叶思北做到。而叶思北做到,则变相鼓舞了他,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有新的希望。所以他从我这里拿了叶思北的电话,这么多年,他一共就给叶思北打过四次,他和我说,他听见叶思北在读书,听见叶思北的声音,他就觉得,叶思北能坚持,他也能。”
“他对叶思北是爱情吗?”杨齐羽笑着摇头,“如果你这样理解,你可能很难理解他的行为。”
“他对叶思北不是爱情,”杨齐羽肯定开口,“他对叶思北,是一种信仰。”
张勇呆住,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林枫下午告诉他的话。
秦南告诉她,叶思北有异常情况,买了三张火车票,怕叶思北做傻事,让林枫跟着。
如果在秦南心中,叶思北是他坚持了那么多年的信仰,是叶思北给予的他生的希望,叶思北是他对于整个世界希望的投射,叶思北被世界逼到这种绝境的时候,他会坐视不理吗?
他会让叶思北受这样的屈辱吗?
张勇猛地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来,打电话给林枫。
而在张勇打电话给林枫前五分钟,叶思北就接到了秦南的电话。
她看着火车驶入城市,开始降速,叶思北站起身,准备着收拾东西,她手机突然响起来,看了看名字,发现是秦南。
她迟疑了片刻,带上蓝牙耳机,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接了秦南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