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是何等的荒唐乖谬——那万蛇藤花辇上架着一具淡粉皙冷的男胸,上头还叠着一张乖戾娇颜,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恩爱,嚣张冲击着众生的底线。当前,度厄剑派的少剑主却是冷冷一笑。“金骋萝,你诏令我们来此,是为了看你玩男人的吗?还是当众玩会让你更有感觉啊?”他的大师哥被她祭了门墙,她裙边却是男人不断,这样水性杨花的贱人,还说什么大师哥死了就要继承他的遗产,包括他这个师弟!实际上呢?这五年之中,这贱人一次都没有主动来过度厄剑派,唯一的一次,还是诸派的比试,她身边环绕着一群俊男俏女,腻腻歪歪的,她见了他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姿态,浑然忘记当初她是怎样将他压在师哥的尸身前,要将他就地正法的。容雪诗略微抬掌,余光捉了去,就见那少剑主一身冷柏青的银花剑袖,脖颈披着毛茸茸的黑貂毛领,分明是最清亮的、俏簇的圆润猫瞳,无端生出万里寒气,一双劲瘦小腿如同利刃落地,直插进那高筒黑靴里。也落到了诸多女修的心里。楚穗穗躲在暗处,不禁抬头瞧了一眼,怎么回事,她之前来这二十万年前,怎么都没发现有这么一个猫猫眼的小帅哥?度厄剑派有这么一个少年英杰吗?她怎么记得度厄剑派好像是青黄不接,最后从十大圣地里败落下来,门宗也分崩离析,到了二十万年后,几乎是销声匿迹的状态,这才让人族一直势弱。不过能坐到少剑主之位,想来也不是无名之辈,但楚穗穗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小师弟的来历过往,好像一节小青笋,突然就拔节长高,凌驾于那庸碌平凡的众生之上。不仅是这黎危潮,还有很多人,在楚穗穗记忆里都没什么颜色跟记忆点的路人,在某一天里突然就声名大噪!连她结交的那些天骄都被衬得黯然失色,这让楚穗穗很是肉疼,感觉努力了那么久,结果就像打了一场无用的水漂似的。而容雪诗收回目光,“他想舔你,但他不敢。”在场的哪个耳力能差的?黎危潮当场夹起一张少年冷脸,为了给大师哥守孝,额头扎捆着一条白素带,越素越英俏,而为了铭记阴萝给他们师哥弟的耻辱,少年还亲手斩断了那一把狼尾,短茬锋利,刚刚及肩,此时一听,当场奓毛。“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老子舔什么不好,去舔这个杀我师哥的贱人?我恨不得她肠穿肚烂至死!你以为谁都会像你这种骚贱货,被她玩得脑子都是水吗?”容雪诗轻飘飘来了一句,“但她一叫你,你还不是叼着根狗绳,屁颠颠来了?”“你个骚贱货你敢污蔑老子?!”黎危潮拔起了剑器,冷然一笑,“正好,缺个祭旗的,老子大方,送你一程!”这争风吃醋的场面,众人看得是津津有味,连山塔的凌穗儿都忘得一干二净。但阴萝可没忘。她干脆双手交叠,就支在这男狐狸精的小把淡粉可爱的葡萄前,边玩边笑,“凌穗儿,午时都过了,废话说了一箩筐,你到底跳不跳?不如我给你开两个条件好啦。”“其一呢,你稍微有点求生的骨气怎么样?你本就把自己当杂草,贱了半辈子,要不是那个预知梦,你还得贱个一辈子,要不从现在开始,你反抗起来呢?”阴萝已经厌烦这些小蠢货,尤其是初代神女的诞生,估计就是从凌穗儿这一跳开始的,众生陷入了献祭的怪圈,好像神女不为男人跳一跳崖,不为众生献祭死一场,就不够惨烈凄美,就没资格担当救世似的。谁教你们这样玩的?连自己都不会爱,还想着爱男人爱世人呢?阴萝又恶劣添了一句,“当然啦,反抗归反抗,至多让我刮目相看,我还是不会放过你的。但这个选择,你会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呢。”仅是这一句话,阴萝又气哭了凌穗儿。她还想要她怎样?金夫人又不是她逼死的,她非得这么狠心,把全宗逼上绝路吗?掌门他们也是没有办法,才把她献上!她理解他们的无奈与叹息!如今这恶女还在万人面前,折辱她的雪诗哥,把她贬损到尘埃里,还假惺惺说什么让她反抗,让她刮目相看,有一线生机!她以为,人人都像她这般不讲道理,离经叛道,满手血腥吗?“至于其二,你还是像那个预知梦里一样。”阴萝竖起一根中指,“你尽管跳,大方地跳,从这高高的山塔呀,像是最惊艳凄美的纸鸢——”“嘭澎澎!!!”她模仿纸鸢被石刺狠狠扎破的尖利声响,凌穗儿被吓得双肩一抖,脸色更是惨白得像是浸水的纸。阴萝暴起一阵狂烈快活的笑声。“哈哈快来瞧呀好美好碎的纸鸢呀捞都捞不到一块完整的呢!!!”而下一刻,姑奶奶那变幻莫测的孩儿脸又收敛了笑容,轻蔑挑起眼梢,“你要是选第二个,我保证呀,你非但没有一线生机,你是永远都没有轮回转世的机会,自己不会自救,谁来救你都没用——”阴萝瞟了眼容雪诗。“连畜生都惜命,偏你这些难得做人的,成天要生要死的,动不动就献祭殉阵,践踏自己的性命,转世也是浪费,还不如把机会让给别人!”“诺,选吧。”“呜呜……”凌穗儿被架了起来,不住哭泣着,她都快逼死了,能怎么办啊?有一只蝴蝶飘过她的发梢,停靠在她的肩头,是小姐妹楚穗穗的传音,“穗儿,别怕,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秘密武器吗?你不会死的!而且只有你证明了,你比那金骋萝更爱你的狐狸哥哥,宁可死也要向他表白——”楚穗穗笃定道,“在我们那里,这就叫追妻火葬场,男人都是贱骨头,只有失去了,没有了,他们才会懂得珍惜!你今天这一跳,将会永远铭记在他的记忆里,他肯定会反省从前对你不够好,拼命去追随你转世!”她又自信一笑,“到时我就复活你,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其实是假的,她需要凌穗儿这一死,让返天珠重新出世,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做它的第二任主人!
反正凌穗儿也享受了五年,她也算对得起她了!凌穗儿信了。她咽了咽唾沫,脚尖探出一步,内心还是不住惊颤,但想到那一张艳煞多情的脸儿,想到日后还可以厮守终生,生儿育女,她双颊就止不住飘起红云,从相救,到相识,以及屡次庇佑,她跟雪诗哥就是天定姻缘。雪诗哥,我来了!“雪诗哥,我下一世,下一世,一定要做你的妻!”凌穗儿又将小手卷成了一圈,冲着容雪诗热切表白,随后张扬一笑,自由展开双臂,脚后跟一松。从苍青色的高峻的山塔飞下。还是很静。静得好像只有呼啸的山风,以及她跳得快炸开的心跳,鼻子跟肺腔被挤压得近乎窒息,呕吐感越来越重。凌穗儿骤然不安,她勉强睁开了充血的眼,模糊地捕捉四周,乌泱泱的一大片阴云,但每一双眼似乎都是冷漠的,戏谑的,没有任何的同情。……怎么会这样?他们难道不为她殉情而感动吗?凌穗儿来不及细想,她只是一个末期炼气,还没学会御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坠越快,那急速的白光将她吞噬,心脏似乎要跳出喉咙,在接近那地面碎石堆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剧烈抽搐,颤动,恐惧割裂了她的喉咙。“——不要,不要,雪诗哥,救命,救我!!!”在最后一刻,凌穗儿惧了,她凄厉大叫,她还不想死!容雪诗没有动,他指尖拨了拨被日光晒得滚烫的睫毛。“是愿!是心愿!雪诗哥救我!我不要死!!!”在生死面前,凌穗儿被绝望笼罩,终于松口。这一刹那,容雪诗回头看了阴萝一眼。这祖宗惯是爱美,发尾,耳颊,手腕,都夹系着薄而轻灵的水莲羽纱,高傲的脖颈缠了一根白猫眼石小带,哪怕是这么素欲,也难掩她的暴戾阴狠,“你敢去救这小废物试试?今日我就要她死,让诸世都看看,人不自救,万世也不救!”“泠泠——”是清烈的铃铛音。似红枫,似血月,又似不常邂逅的绝美诗篇。塔底之下,光影织绸,昏的,热的,瑰艳,在他纤雪一般的足踝流动,从那红衣之下,蜿蜒出九座血海狐尾。而少女就在这堪称绝美的场面中,从空中缓缓飘落,享尽了万众瞩目。凌穗儿原先灰败的脸色转瞬红润起来,在此刻仿佛成了爱情传说中的女主角,并引以为荣。容雪诗报恩完成,拿回了他的天狐九尾,只是他还来不及跟阴萝解释,就撞上了她那阴冷发寒、不带一丝情欲的目光。他顿觉喉间湿涩腥痛。怎么会这么刺眼?怎么会这么冷漠?却听她说,“从我们见的第一面起,你就在救她,到现在,你还是在救她,我问你,无论是二十万年前,二十万年后,你可有救过我一次?”“我被诸恶欺辱,是你救得我吗?是我的咪咪,我的白色阿修罗,他铸成了我的剑,为我杀伐诸天!”“我堕神台,是你救得我吗?是我的竹马,我的狼尾小凤皇,他与我同坠,同生,同死。”“我被六界判罪,是你救得我吗?是我最厌的魔种,我从未爱过他一刻,他每一次吻我都是眼泪,他只为我而痛彻心扉。”“我迷失无边杀戮,是你救得我吗?是我的小哥,我知道,他总跟着我,总会紧紧抱着我,总会在原地等我。”“所以——”阴萝袖中飒出一支冷色银枪,束缚情海的禁咒缓缓蔓延至指尖,“你告诉我,我的道侣,我过去的意中人,你爱我什么,你又给过我什么?”“你没有救过我一次,二十万年前,你没有。”她的双眸同样染上昏昧。“而二十万年后,你带给我的,除了那些虚妄的情爱,虚妄的岁时,还有什么呢?”容雪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鲜润柔美的唇色倏忽失去了蜜甜的光泽,他扬起赤红九尾,第一次用那惊慌的神色,不顾仪态,朝她疯狂跑来。“不要——”他伸手,风烈得发寒,他胸肺剧痛,眸光破碎,试图抓住她。但怎么会来得及?来不及的。他离她太远了,根本触不可及。阴萝却笑,她耳颊的雪净羽纱似沉落的水莲花,在这一日纷纷开败,“我入诛神宫的第一千日,绝情大掌君要传我情天禁法,我很不愿的,我总想着,等一等你,再等一等,我们那么合契,你只是缺了时间,但是,师尊,我愿意,这一刻,徒儿愿意了。”九尾狐微红眼尾,“——骋萝!!!”阴萝扎了他一把狠的,“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我的真实名姓,容雪诗,你知道你爱着谁吗?”九尾狐呼吸一紧,全身微微发颤,竟是细密的痛意。“我允许这无情天永驻我心间,我允许——”天光烈洒,她掷地有声,竟是真的不再回头。“我情天永禁,不爱不恨,不伤不灭,万世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