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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第1页)

于太太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令年回南京时,她又恢复了那副雍容有度的姿态,指挥使女给小姐收拾行装,吃的用的,一样不落,只是不怎么看令年。最后,她把阿玉叫了来,说:“陪你小姐去南京住,小姐有半点不妥,你也不要在于家做了。”

阿玉忙说:“知道了。”

何妈见阿玉不明就地,还一副懵懂的样子,她心里倒是着急,但不敢多话,只能忧愁地看了令年一眼。这一天送行,因为于太太兴师动众,家里下人也忙得手脚不停,乱纷纷的,何妈偷偷张望了,不见慎年在家,她暗自松口气,拉着令年的手,忍着伤心问:“小姐,你今年过年早点回来呀?”

“最近外头不太平,不要来回跑了,等放假了我派人去接你。”难得康年也没急着去衙门,特意等着要送令年出门,把官帽拿在手里,他打量了令年几眼,欣慰道:“一晃两年了,明年总该毕业了吧?”

令年咦一声,“大哥不是常说,这毕业证没用吗?”

康年道:“时代不同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是要读书识字明道理才行。”

令年往身后望了一眼,说:“还好大嫂不在。”

“你大嫂和你不一样——我是旧时候的官。”康年顿了顿,等使女把官帽上的红璎理好,他便接过来戴上,对令年笑了笑,说:“不管这天下怎么变,我这个做大哥的,都只会为了你好。”他们兄妹感情甚笃,但这些年康年忙于朝事,也鲜少有机会做剖心之谈。令年沉默了一瞬,康年却伤怀起来,径自摇头,“真是一转眼……我都老了。”

于太太只在旁边想心事,不意听到这话,眉头不禁一皱,问何妈道:“车怎么还没备好?”

车夫在外头垂着手道:“早好了,小姐这就走吗?”

被于太太这一打岔,康年还没想好的话索性也放弃了,只不轻不重地提点了令年一句:“长兄如父,我说的话你要好好想想。”

“我知道了,谢谢大哥。”令年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康年,转向于太太,乖巧地说:“谢谢妈。”

于太太还心不在焉,令年这样郑重地道谢,她勉强张了嘴:“在南京别乱跑,放假就回来。”

于太太和康年有默契,都绝口不提慎年。令年隔着车窗,目光在母子神色迥异的脸上扫了个来回,见何妈捏着手绢背过身,在悄悄擦眼睛,明知何妈看不见,令年抬起手,对她挥了挥。

阿玉还在为南京之行而兴奋,把手袋里的船票翻来覆去看了,问令年:“小姐,太太说让我一步也不离开你,那我也去学堂吗?不知道那边府里有没有电风扇和暖水汀用?”令年没有搭理她,阿玉又问:“咱们下个月能回来一次吗?我没出过远门,怕我爹妈惦记。”

令年还在琢磨着康年和于太太的心思,被阿玉吵得心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阿玉吓了一跳,讪讪地说:“回不来,发个电报也好呀。不知道南京有没有电报局……”

令年胸有成竹,“下个月?你一准回得来。”

阿玉忙点头,把嘴巴闭了起来。主仆闷坐了一路,快到码头时,车速也慢了下来,成群的挑夫商贩赶着要上船,老妇人在道边卖花,篮子被踢翻了,有人踩过白玉兰,大步走过来拦下车,他打开车门往里看了一眼,是慎年。

阿玉精神一振,“二少爷!”

那老妇人瞅准了慎年,一把将他扯牢,要赔她的花。慎年掏了五块钱给司机,叫他下车去把那老妇人打发走,“剩下的赏你了,你去茶楼喝杯茶。”他上了车,砰的关上门,说:“你还想去安南吗?”

令年看着他的后脑勺,反问道:“去安南干什么?”

慎年说:“想去就能去,但是要等我从香港回来,一个月就够了。”

慎年明天也要启程去香港,昨晚虽然事出意外,但还不至于要改变他的计划。于家人一个比一个能沉得住气。令年说:“你该去的,邝家一家老弱妇孺,都靠你了。”

听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慎年扭头定睛看着她,笑道:“你不是妇孺吗?”

令年说:“我不用靠别人。”

阿玉听着两个人打谜语似的,睁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盘旋。那老妇人得了赏,十分欢喜,非要把一大提篮的白玉兰都塞给令年。雪白的花球入怀,沁鼻的芬芳在车里飘散。令年微笑道:“别的地方怕是没有这个,真可惜。”

“上海也不是什么都好。”女人都喜欢花,慎年看着她渐渐明朗起来的脸色,突然说:“你想结婚,我们可以去国外结婚。安南,日本,美国,都可以。”

阿玉“啊”地惊叫一声,一张脸憋得通红。被她目瞪口呆地盯着,令年无动于衷,“我要先回南京上学。”

慎年重新启动了车子,听见马蹄声雷鸣似的,又踩住刹车,见一队兵勇扬着鞭子横冲过来,把商贩挑夫惊得挤做一堆,令年没看清楚来人,但昨夜才有湖北沦陷的噩耗,这么一早在上海街头耀武扬威的,除了窦筱泉,也不做他想了。两人默默看了一阵窦筱泉远去的身影,令年刚一撇嘴,见慎年在后视镜里端详她的脸色。

见前方行人散了,令年忙催促慎年:“船要晚了。”

慎年看她神色,大概还不知道康年要和窦家联姻的打算。他略微放了心,将车子驶往码头,一边说:“你这张毕业证兴许拿不到手。”

令年心里一跳,狐疑地盯着他。

慎年说:“南京的形势也不好。”

令年不服:“你肄业了,难不成我也要肄业?”

“我只是让你凡事小心。”慎年正色道,“一张文凭,也不见得能让你这个世界上畅通无阻。”

“有人靠文凭嫁人的。”令年开了句玩笑,然后说:“不能所向披靡,能多走一步也是好的。”

车子抵达码头,阿玉迫不及待道:“我去看看船到了没有。”便跳下车跑远了。

慎年在座椅上没有动,看着不远处船帆林立的江面,他抱怨说:“我们这两年好像也没有见过几面,每次不是我送你,就是你送我。”

令年摇头:“长大了,哪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她把松散的花球理了理,放在一旁,说:“其实那几年你不在家,我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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