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学的笔墨书斋叫竹里斋,其名源自族学门外那一排青竹。
谢寒蝉每月会到书斋中半日,看看女孩子们的货品卖的如何。卖的最好的,当然是那些做工尚可的香囊,其次是些手帕扇子。
竹里斋的招牌是她请温素月写的,温素月虽然是个居家修行的女道士,却也是个少有才名的贵女,一笔簪花小楷圆润遒丽,写大字却狂放不羁。谢寒蝉自己的字,既没有女子气,亦少有侠士运,实在只是骨架均匀,工整有力。
“写成这样更不容易。你这种字,大约我到四十多岁,能写得出。”
温素月摇头。
既无火气,又无锐气,不似少年人,亦不是酸儒匠气,适合拿去当初学字帖,又适合抄经书。
温素月既然是个女道士,偶尔也是会帮人占卜解卦的,卦摊子就放在书斋的二楼,因竹里斋是谢寒蝉一手布置的,温素月极喜欢其中舒适清净,倒比谢寒蝉来的还勤快。
二楼临街一面的窗户少见用的是冰裂纹样式棂花,既透光又看景,以隔扇落地,可开合。谢寒蝉素来喜欢简单大方的陈设,家居陈设一律无多余棱角,房正中置一方书案,案上放一把玉如意。深秋湿寒,煮茶的小炉以陶制成,中间放着炭,下面垫着水盘。炉上一把提梁壶,正咕噜噜吞吐热气。
温素月眼看着自己一角被谢寒蝉一子打了个劫,气眼堵死下不去了,将棋子丢入罐子。
“不下了,下来下去,都是输。”
她的解卦摊子生意相当不好,不过是遵着师父的教诲应景。每每逢着谢寒蝉也在,都是要厮杀一番的。
“你这棋风真是不像女子。”温素月略抱怨,“这不按棋路的走法,要是换个风格稳健的,怎么会上你的当。”
“我这几手路数,不过因人而异。况且,又有谁规定了,女子的棋风就该如何呢?”
温素月语塞。
谢寒蝉也放下了棋子,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街上人流川动。
洛都繁华,来往各色商旅,各国使节,各王庭朝贡,蔚为壮观。隔一条街的泰融坊专卖异域商品,生意甚好。
高鼻深目的波斯商人,穿着裘
皮的吐蕃使者,皮肤黝黑的海域异人,谢寒蝉静静地观望着。
太平之相呢。
大秦立国不到百年,百年前,前朝哀帝荒淫无度,好大喜功,偌大国土不过十几年便分崩离析。
太|祖皇帝龙章凤仪,乃是一代开疆拓土的帝王,一生纵横捭阖,于豪强割据中杀出一条血路,今人言,自古以来用兵几无出其右者。可便是太|祖皇帝,既有天纵之才,也有大时运大气运加身,更有名臣良将辈出。征南江,平东栾,花了二十几年,才将前朝疆域在名义上尽收囊中,他的四个兄弟,一个姐姐,乃至自己的妻子,俱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悍将。
太|祖过世时,三个嫡亲的儿子,长子战死在了东栾国土,次子于征战中落下顽疾,另有幼子尚才十岁,实在不足为任,选来选去,还是立了次子。太宗皇帝继位不过五年便病逝,因无子嗣,立了自己亲手带大、一母同胞的弟弟为皇太弟,是为高宗。高宗有头风之症,临朝常与贤静太后共治。
盛世不易有,长治更难得。
先帝虽然身体不好,于政务上却不曾有一日倦怠,开海市,兴边贸,令周王赴江南主持船舶司,清查田亩,休养生息。今上继位后,改元永茂,承先祖之愿,励精图治,任贤用能,到如今,历三代四位帝王,才有这四海承平万邦来贺之象。
至霍震骁安定北荒,天家于北荒设都护路,与西域三十六国通贸易到如今,大秦第一次真正看到了极北之地的边界,源源不断的马匹、羊毛、肉食送入洛都,丝绸、茶叶、瓷器能安全通关,从西域经沙漠,往到传说中的谷占国,换到调料、宝石、黄金。
而西疆茆御人不甘心如从前在北荒的失败一样,依仗天险,依靠高原,俯冲中原平底,死守着西疆走廊,劫掠商贩,阻碍商贸,打杀边城百姓,诸君夜不能寐。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大秦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
西疆之战,不在威慑,在杀灭。
“临阵对敌,观其情势,击其不备,杀灭有生,断其辎粮。”
霍震骁最推崇的不是像他祖先霍飞那样勇猛杀敌,而是像太|祖一样的用兵风格。练兵备武也好,以战养战也好,这样的战事
,若无天家支持,无世家相助,难道仅靠奇兵便能胜了?
为此,她的哥哥,两个表兄,从一年前就带着士兵们上了玉昆山,练的就是在高山之上行兵作战。
而这些事,在这一片太平景象中,就如同这小沸的茶炉上袅袅升起的水雾一般,不过只是淡淡散去。
温素月拿起书院的帖子:“你要去赴宴?”
“我现在是族学正经的山长了。”
老山长谢瑶环日前正式宣布交班,她这个“未来山长”自然接任,过程十分和谐。
“你姑母难道是料到有此一事,实在是嫌烦,这才在这当□□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