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蝉这日正给小姑娘们讲衣料。白蛮扎染的靛蓝,布料紧密结实,冬天用来棉袄极好。西疆产的长丝绵,又光又亮,产量又大,实比黑云东海部落的白光棉更适合在洛都使用。
“虽然说便宜无好货,但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这样。同样是路途遥远,运输艰难,都是加在价上的。”
“东栾王庭的绸缎固然好,但东栾的鱼米更好。米粮,绸缎,瓷器,器物虽美,却抵抗不住皇朝的铁骑。”
“自古以来,大江大河都是人居集聚之所。前朝修运河,以润州为重点,贯穿东栾,前朝运河修了一半便覆灭了,先皇即位后,任用治水之臣,改前朝一意孤行新凿河道的做法,利用现有河道,沟通连接,疏浚加固,淤田增亩,免军中苦战而残疾者徭役,免自愿修河者丁税,许各地富甲巨商漕运便利,耗费二十余年,将东栾百越水系连通,又新增可耕之农田,两岸种桑种稻,田亩均归官府经营,至此东栾百越之地如一马平川,无能反抗皇朝。”
谢寒蝉拿着毛笔,在铺贴平整的宣纸上描绘江河地形。
顺着玉昆山一线,有三条江河顺势而下,分别是清河,海江,澜沧。
清河过高原顺势冲击,多年来河床日益抬高,经前代大能疏浚,已能通航。
海江气势浩瀚,江面辽阔如海,经白蛮,急下平原,分流分支之多,无愧海江之名。
澜沧所经皆峡谷,不利通航,沿途更有异国番人袭击,常阳大长公主开府白蛮,镇西南各族,杀得泊国不敢来犯。谢瑾在白蛮任间,修堰口,固坝堤,旱季节流,雨季蓄洪,西南黑蛮国国内大乱,国主被杀,叛者为免大秦得知消息,竟然伏击大秦使臣。消息报到白蛮王庭王庭,首领大怒,截澜沧主流,黑蛮旱地千里,不到五六个月便跪地求饶,白蛮土狼兵进驻,灭了作乱的黑蛮叛军,仍立大秦承认的国主一脉为继。
画到玉昆山,谢寒蝉的手顿了顿。
西疆与北荒是截然不同的风光。
西疆玉昆山上下几千尺,山脚绿洲星罗密布,直接西域各国,是众多商人盘桓歇脚必经之处。而清河
所过之处,水草丰美,牛羊成群,自来是西疆与北荒的绞肉场。
茆御人卡在西疆之北,北荒之西,扼玉昆之险,乃大秦之患。西疆各部族民风彪悍,善养马,善骑射,在高原上作战,无往不利。茆御李氏,前后五代人,与前朝正面对敌,前朝无奈,以公主和亲,开互市,通商贾,以怀柔政策对待。
大秦没有这样的好脾气。
不服便杀到服,不臣便打到称臣。
大秦有这样的硬骨头,当是因为陇西豪族出身的缘故,既在西疆与北荒的接壤处,怎可能是什么善男信女。如霍家,生于陇西极北的玉川城,常年左击茆御,右抵颉墨,当年玉川城破,全家老少被屠得只剩霍飞一个遗腹子,也不曾低过头。霍飞之母出于大秦皇族赵氏,时正在母家待产,死后留下一男婴,便是霍飞,由赵氏养大,与太|祖是正经的表兄弟。
后来,霍家的血脉就成了一个无法解的魔咒。一代一代报效大秦,一代一代死得几乎只剩幼儿,一代一代由天家抚养。只大秦立国后,才有过三代同堂的光景——那也不过,几年而已。
霍家的子孙,于大秦是护国神军,于西疆和北荒,是破家灭国的杀神。
“怎么不画了?”
一人忽然出声,谢寒蝉笔下一停,往课堂外看,竟然是父亲的顶头上司,老好人工部尚书,后面还跟着蒋彬。
谢寒蝉屈膝为礼,看课时已经结束,小姑娘们都拿着笔正依葫芦画瓢标注各地特产,便令下课。迎着两位大人走过去。工部尚书摆摆手,到她作画的山川地形图边上,仔细地看了。
“是照着堪舆图画的?”
“是。”
老尚书拿出水晶放大镜,沿着线条标注看了一遍:“你祖父画这堪舆图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打下手。哦,这里的线长了一些,这是海江支流的源头……是你祖父后来校正水经时发现的谬误?”
谢寒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