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嘉禾挠了挠头,她鲜少安慰人,就算是小乔,她也从来没哄过。
在车里又呆坐了一个小时,晏嘉禾觉得自己不能再躲避下去了,只得拉开了车门,上到住院部去。
她打定了主意,不管池间会怎么闹腾,左右他有理由,自己也有错,忍一忍也就算了。
晏嘉禾走到池间的病房前,撞见了邓福,她借此停住脚步,低声问道:“他怎么样?”
邓福说道:“小姐走没多久他就醒了,去太平间看了他妈妈,哭得很伤心,说了不少话,我在外面没听清楚,后来我和姜汲觉得不是办法,强行给他扶回来了。晚饭时间早就错过去了,我让护士小姐给他打了点葡萄糖,说了些话开导他。护士小姐刚走,我正打算进去呢。”
晏嘉禾点了点头,推开了房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池间躺在床上,正看着窗外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脸色虚弱苍白,被子一直盖到下颌,眼圈红肿,长睫被仍旧含着的薄泪粘合成几缕,像是雨打后的松针。
晏嘉禾站在他床边,手足无措,指节收起来又张开,反复几次,最后轻轻落在他的头发上。
感到头发上的重量,池间缓缓地眨了眨眼,眼泪从尾角划下来,融进了头发里,白色的枕头洇湿了一小块。
池间侧过头,问道:“你去哪里了?”
失去亲人使他短暂的丧失了全部的安全感,好像全世界都变得不真实,随时会发生各种意外,随时会有重要的人不见了,他明知道这是创伤后认知失调,却还是不可遏制的格外的担心她。
晏嘉禾垂眸看着他,暗想道,这是质问了。她先入为主,把一切都向坏处想去了。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轻声说道:“我刚才去了公安局,催了一下肇事的案子,你别怕,我给你做主。”
池间没有说话,闭了闭眼睛,长睫合成一线,隐在泛红的眼睑间,像是单片花瓣上的一道折痕。
晏嘉禾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你不要太过悲伤了,对你的身体也不好,你妈妈托我照顾好你,你这样我也放心不下。”
池间睁开眼睛,望着她,低声说道:“我听护士说,我妈妈醒了很久,是吗?”
果然问到这件事了,晏嘉禾心下一凛,说道:“是的。”
池间静静地望着她,那样沉寂的目光隐着激烈的挣扎,他分明未动,却像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环顾。
晏嘉禾心下愈紧,已经打好了腹稿,要为自己开脱。罔顾他的意愿,他能原谅一次,未必能原谅第二次。
过了半晌,池间却没有再提,而是轻轻问道:“晏嘉禾,你知道如果不得不分离的话,什么最重要吗?”
晏嘉禾皱了皱眉,“好好活着,各奔前程?”
池间说道:“那只对自己重要,前程如何,离开的人已经看不到了。而认真的道别,对两个人都重要。”
晏嘉禾不惯伏低做小,终究没忍住。
她挑眉问道:“你是在责备我吗?我知道你没有见到你妈妈最后一面,是很遗憾很难过,但是你要明白,这也是你妈妈的意思,我只是遵守她的遗言。”
池间看着她,说道:“不是所有的遗言都要遵守的。”
这一句正中晏嘉禾的要害,她一瞬间哑口无言。
“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沟通,”池间说道:“如果我能赶过去,我也可以和我妈妈沟通解决分歧,但是我没有这个机会,我没能够和她好好道别。”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晏嘉禾,我绝没有责备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去正视,更多人的意愿。”
晏嘉禾冷笑一声,“那你妈妈的意愿呢?你这么做难道不是违背她的意思?”
“所以你没有错,”池间轻轻说道:“在我和她之间,你只是没有选择我。”
晏嘉禾再一次的无言以对,他总是能够直指问题的本质,戳穿她所有的伪装和借口。
或许没有全部揭露仍是他的温柔,真相只会更加不堪。
她其实是无视了所有人的意愿,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妈妈,她的选择不过是为自己的路清扫心理障碍,只是看起来恰好和池太太一致罢了。
池间凝视着她,接着说道:“我不止是为了失去妈妈而伤心,我也为你而伤心。”
晏嘉禾抵挡不住,错过他的眼神,勉强问道:“为我伤心什么?”
池间低声说道:“你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所以别人的愿望和爱,你都不会明白。”
“同样的,”池间看进她眼底,如同神谕,“你自己的愿望和爱,你也不会明白。”
晏嘉禾牵了牵唇角,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底色却十分虚无,“我要明白什么?我活着就好了,明白得太多,我怎么活下去?”
接着,她再坐不住,骤然站起身来,绕着病床走了半圈,问道:“池间,你想杀了我?我就算有错,我也罪不至死吧?我承认我对不起你,但是你就不能再原谅我一次吗?”
她生性得寸进尺,需索无度,到此时仍旧在压榨他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