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念一想,日子过得也太快了,自己在路边捡到这只“流浪犬”的时候还是在半年前。
那时的蒙特冷得让人伸不出手,被迫出门的都恨不得将自己全副武装,随便泼出去的水很快就能结冰。
赛德街区人烟稀少,从来没有出过事。那天凌栏因为有一些事提前回了家,在路上时陡然听见街口传来斗殴的声音,他一边叫喊着警察一边将书包拿在身前挡着朝事发地走去。
仅仅拐了一个小弯,凌栏蓦地撞入一双眼睛。很漂亮的黑色眸子,似乎要将周边不算明亮的光全都吸进去,额角的血顺着眼皮融入那抹黑。
他到现在都很难描述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被一只发了疯却没什么威慑力的兔子盯上了,倔强又执拗。
那个外来者在见到凌栏后缓缓地放下了戒备,冻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伸手摸索着被摔烂的手机残骸。明明就在他的身侧,那人却像看不见的盲人,焦急地搜寻着。
直到破碎的玻璃片刺入他的手指,那人才像是安了心地长舒一口气,随后将手机残骸像是宝贝一样捧在掌心里。
凌栏自诩不是什么好心人,在异国看到一个来自故乡的人,还是莫名有些亲切,在那一刻开口问道:“被抢劫了?需要帮忙吗?”
那人没有接话摇了摇头,那双遍布伤痕的手还在摸索着手机,陡然碰到了断裂处的玻璃渣,反倒握得更紧了。
凌栏看着他像是自残的动作,皱了一下眉,随后开口道:“你再握就更难修好了。”
那人闻言怔愣了一下,然后瞬间松了手上的劲道,用袖子在屏幕上蹭了蹭,抹掉了快结冰的血迹,沉寂了很久突然抬头朝凌栏说了一句“谢谢”。
凌栏最后还是没忍心将他丢在街口,带人去了医院。路上得知这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流浪犬”名叫文曷,来蒙特做交换生,除此之外没了。
他一再强调正对街口的一户人家安有监控,如有需要可以帮忙报警,然而文曷只是闭口不言。
凌栏看着文曷一路捏着手机残骸不放手,再联想他缄默的态度,约莫有了一个想法,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别的手里?
直到进了医院,凌栏才知道他伤得有多严重。全身上下满是青紫的瘀血,越是柔弱的地方还参杂着一些很深的刀伤,黑色羽绒服的破口处血迹将内里都染红了。
这些外伤还可以养回来,最严重以及不可逆的是因为外力击打导致的视网膜严重受损,需要长期的治疗以及两三年不定期的手术,就算日常防护得当加上手术成功,最后也不过是一个高度近视。
赛德街区离文曷的大学不算近,但好在安全。凌栏将自己的隔壁租给了他、帮他介绍了不需要视力就可以上手的兼职,顺便出于人道主义帮着“瞎子”滴眼药。
一开始的眼药无外乎白蓝色的外包装、透明的药水,直到有一次凌栏看到文曷在滴一个红色瓶子的药水,被抓包的“瞎子”在他威逼之下才老老实实承认。
红色瓶子的眼药是文曷专门向医生询问买来的,滴后的第二天会暂时恢复高度近视的视力,但副作用极其大,一个月最多一次。
凌栏以为是文曷忙于学业、不得不恢复视力,后来他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小子总在周五晚上滴。
凌栏在某一天周六突击进了文曷的房间,却发现这小子带着厚重的眼镜、靠在床头舒舒服服地看一档国内节目。
他当机立断冲到床边将人的电脑抽走,刚要骂却对上了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凌栏从没见过那么脆弱的文曷,就连被人揍这小子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那么重的伤是在别人身上。
那之后,凌栏才知道文曷这小子追星,还是一个不起眼的男明星。他没追过星、也没见过别人追星,但是听说追星的人看到自己偶像的节目都会兴奋地上蹿下跳,哪有人哭成这副弱鸡样?
但是凌栏还是将电脑还给了文曷,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嘱咐了一句“保重身体”,就带上门离开了。
凌栏想,他这辈子的心梗约莫都用到文曷身上了,但凡这小子以后升官发财不带着自己,那他就去找阎王批判他。
就像现在,凌栏看着文曷那双无神、看不清世界的黑色眸子依旧倔强地与自己为敌,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袋子和那瓶红色眼药一并递到了他的手里。
“祖宗,你要是再不爱惜自己的眼睛,网费我就不交了……最后一次,你自己看着办吧。”
门被很轻地关上了,人走后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凌栏说手机修好了这两天就会送回来,文曷不确定是哪天,索性昨天就开始滴了眼药,今天被人挡了下来。
他抿了一下唇,将红色的瓶子放到了床头柜上。一双眼流连在透明袋子上,内心挣扎了半天连微微动一下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
明明每天都很想再拿到这部虽然被管控却唯一能联系上奚疑的手机,明明每天都很想再看到那些来自奚疑的一字一句……
窗外的太阳落下了地平线,黑夜从暗处爬上人间,屋里面没有开灯,文曷置身于此陡然像是回到了离开前的那天晚上。
他在厕所门口看到了那一幕,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借着犯困的理由回酒店,魂不守舍地进了房门后,隐隐有泛胃病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