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林知远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但是转念一想,又知道余岫冉并不是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因此他心里不禁一紧。而正当他想要细问余岫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许天顺却伸出手来了。
“林书记,真的很高兴咱们又见面了!”他按耐住自己心中的激动,紧紧握住林知远的手,“其实那天我就知道咱们还会再见面的,因为我知道,林书记你是个有魄力的领导,肯定知道哪些钱该花,哪些钱不该花!更何况,区区九十多万不到一百万,对你们乡镇政府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数目”。
许天顺的笑脸,此刻在林知远看来,显得十分刺眼。他手臂僵硬地跟他握着手,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敷衍着点头。
“里面请吧!我们公司的法务已经把合同给拟好了,等你过目后咱们就可以签!”
也别怪许天顺如此激动如此迫不及待,毕竟要是这单顺利签约了,按照周小明承诺并且一贯以来执行的百分之十的利润,他也能够分到九万块钱。
可林知远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手机里,余岫冉的电话还没有挂断,他迅速思考了一番后,冲着许天顺指了指自己的手机,随后又故意冲着电话那边的余岫冉焦急地说道,“好,我知道了!我跟蒋乡长现在都还在外面出差呢!对,我们在昌阳!这样吧,我们现在两个人先找个地方当面具体沟通一下,等我们决定好了之后,立马答复你!”想了想后,他继续说道,“要回潭前也不是现在啊!我们肯定要把事情给办好再回来的!行!行!乡里这边,你先招呼好!”
把电话挂断后,林知远又装出一副十分焦急的样子,冲着蒋锋说道,“乡里出事了!出大事了,汪来生刚刚打电话来,说有一个紧急的事情需要咱们定夺,走,咱们先回酒店简单碰个头,一会儿再过来!”
而没等蒋锋回过神来,他又立马冲着许天顺说道,“许总,真是不好意思,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见林知远如此急冲冲的样子,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乡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许天顺则是愣在那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蒋锋和马永辉以及章天硕第一次见到林知远火急火燎的样子,自然丝毫都不敢怠慢,在林知远的示意下,立马就全部坐上了车,心里则是不停在嘀咕着,不知道乡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许天顺虽说有一种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的感觉,不禁有些懊恼,但或许是林知远的表演太过于逼真,所以他也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只能半好奇半无奈地笑着挥手送他们离开。
车上,蒋锋便迫不及待问道,“书记,刚刚是谁打来的电话啊?乡里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旁边马永辉和章天硕两人,也立即将目光聚焦在林知远身上,甚至感觉心里有些砰砰直跳,害怕乡里出了什么大事情。
“没什么事”,林知远抬头迅速瞥了蒋锋一眼,随后又低头看着手机,“刚刚是岫冉给我打来的电话,提醒咱们或许遇到诈骗团伙了,为了先稳住许天顺,顺便把事情给搞清楚,我才故意这么说的!”
此刻,林知远盯着手机上看的,正是余岫冉发来的她之前看到的案例,标题叫作《官员?骗子!若公权力成为诈骗手段,应该如何防范?》
具体讲述的,则是在食品安全审核领域,某个省的市场监管部门某些官员为了骗取钱财,故意以各种理由不通过一些食品生产企业的申请,并且通过一系列的手段,诱骗这些食品生产企业花费高昂的费用去进行风险评估,待他们花了足够的钱后,才准许审核通过。
而这些所谓的风险评估公司,其实都是一些乌合之众聚集在一起成立的皮包公司,毕竟这种所谓的风险都是虚构出来的,所以他们只需要故作深沉就行。
这篇报道里面的细节,跟林知远他们当前碰到的事情,甚至都不能说类似,而是简直一模一样,包括那个主导的官员在初次见面就大发脾气,而旁边又立马有人站出来示好说自己有办法,充分利用人在被上级羞辱后的心理脆弱,从而博取他们的信任,最后再一步步引导入坑。
原本在听到林知远说乡里没什么事情后,众人感到了长舒一口气,但在听到自己碰到了诈骗之后,他们又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诈骗,什么意思?”
蒋锋十分不解,眉头紧皱询问林知远。
林知远正沉浸在对这篇报道的阅读和思考之中,没有抬头就径直说道,“我发到你手机里面了,你仔细看一下!”顿了顿后,又补充道,“永辉和天硕的手机里我也发了,你们也好好看一下”。
因为之前的事情没有参与,所以马永辉在读这篇报道案例的时候,就像是在看小说一眼,感觉十分新奇,同时还内心不禁感叹现在的人真的胆子挺大的,竟然这种事情都敢干。
而蒋锋和章天硕,却是越看,脸色越难看。
“特么的,书记,嫂子是从哪儿找到了这篇报道?这里面描述的事情,简直跟咱们碰到的一模一样啊!特别是那天那个周处长对你的态度,就像是从这上面复刻下来的!现在这么内卷了,搞诈骗都抄袭?”
章天硕的语气十分诙谐,让车内原本沉寂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不过微微一笑之后,蒋锋和林知远的脸色又依旧变得严肃。
见蒋锋应该是把内容全部都看完了,林知远这才开口问道,“蒋乡长,你什么意见?”
“虽说目前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咱们碰到了诈骗,但两件事情的经过,实在是太像了!”蒋锋忍不住在手机上继续划动着,又把这篇报道粗略地看了一遍,里面几个关键节点和关键人物的表现,简直就是周小明和罗江城以及许天顺的翻版。
抬头跟林知远对视了一眼后,蒋锋又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只是我有一个地方不理解,那就是明明这种骗术之前都被查出来了,并且还媒体公开报道过,可为什么周小明他们还要这么干呢?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么?”
马永辉从几人的对话中,也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此刻他也把头抬了起来,看向林知远,想要听听看他会怎么回应。
“这个问题,我刚刚也想过!”林知远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但是你看这个报道的时间,已经是十年前了!而我刚刚也通过短信问了岫冉,她在各个新闻媒体都查询过,在这篇报道出来后的这十年间,就再也没有其它的报道了!这说明什么问题?”
转过头,林知远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视一圈后,说道,“从广义上来讲,这说明在这十年里,没有再出现过类似的事情。但从狭义上来说,却只能说明没有发现过类似的事情。出现和发现,一字之差,但内涵却天差地别!另外,或许周小明他们是正因为有了这篇报道,才敢这么干的呢?”
“不会吧?”章天硕打开手机,仔细阅读了一遍当年组织上对这篇报道里面涉事人员的处理,发现都是从严从重,省市场监督部门的那个策划这事的领导,不仅被双开,还判了二十多年,“这种事情若是被发现了,不仅前途不保,还会判刑,那个周处长周小明,都已经是处级干部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处级干部?”听到这话,蒋锋冷笑了一声,“你没有看到这个报道里面的那个主要涉事领导还是厅级干部么?不是有一句话这么说的么,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保证被到处使用,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绞首的危险!虽说这个话是描述资本的,但某种程度上来说,权力也是如此!想想看,若是咱们刚刚跟许天顺签约,并且把钱打给了他们,那周小明这一帮人,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就能够获利九十多万呢!况且这些钱还不用缴税,全部都能够进他们的腰包里!若是思想不坚定的同志,恐怕肯定会被动摇!”
蒋锋这番话说到了林知远的心里,在刚刚章天硕提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他脑海里也出现的是这一番关于资本的话。
“对,我觉得蒋锋说得有道理,更重要的是,正是因为这种事情发生过,并且当时还大面积报道了,所有的人都以为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而这些投机分子,就是利用了人们的这种心态来铤而走险!”
在乡长和书记的连番输出中,章天硕也似乎认可了这件事情存在的合理性,连连点头,随后问道,“两位领导,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而就在章天硕问出这个话的时候,司机正好把车子停在了酒店门口,林知远便招呼着大家下车到他的房间里去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