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镇,钟家村。施工队已经进了场,包工头黄师傅正领着工人在清理地基。
乡下的温度要比市里低几度,早春寒意凛然。钟卉穿了一件厚厚的棉服,把屋前屋后逛了好几遍。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雨,村里的土路有些泥泞,不一会儿鞋帮子四周就沾满了泥浆。
这会她站在自家门口干爽的晒谷场上,才意识到自己脑海中关于老屋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
钟卉离开钟家村的时候也就四五岁。那时候,赶上棉七厂大规模招工,钟向顺和虞桂枝两人都招到城里当工人。
村里人参加招工的年轻人不少,夫妻双双都被招上的却只有他们这一对,一夜之间门全家人从农村户口转成城镇户口,多少人眼红嫉妒。
两口子咬紧牙关在城里立了足,千辛万苦地将两个女儿拉扯大,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钟家的日子直到钟卉高中毕业,进厂当了工人,才慢慢好了起来。
这次回来,钟卉才知道为什么父亲看到钟木根翻盖的新屋会生气。前后左右邻居都是相同朝向,就他一家重建房子时改了朝向,这下将她家堂屋的光线挡得死死的。
不光改朝向,钟木根家屋檐还伸进她家的宅地基里头……
黄师傅拿着两张图纸过来,面色有些为难:“小钟,清理完就要开始打地基了,这两份图纸定了哪一份么?”
自打知道钟卉跟自己老板离婚了,黄师傅不叫她“江太太”,也不叫她“钟太太”了,改叫她“小钟”。
钟卉觉得挺好。她扫了一眼黄师傅手里的两张图纸,笑道:“不着急,今天我回城之前肯定会定下来。”
这次翻盖老屋,她特意让黄师傅准备了两份图纸,就看钟木根那头什么个态度。
他态度好,她自然会稍加配合。他态度要是不好,那她也绝不会留余地。
……
钟向顺从里屋拿出两把竹椅,招呼女儿坐下:“站了大半天了,还不嫌累?坐在这儿看也是一样的。”
钟卉原本想着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父亲非要跟着一起来。不仅要跟着一起来,还打算在这盯工程进度。
钟向顺不放心:“村里头盖屋可不是小事,你那么丁点大就去城里了,在村里认识几个人?还是我在这看着比较好。实在到时候有啥抹不开的,我再打电话给你。”
上辈子,钟卉一直把自己当成外嫁女,嫁出去的女儿整日围着老公孩子转,打小生活的老家却渐渐淡漠了。
久而久之,钟家的一些事父亲也就不跟她提了。后来父亲年纪越来越大,有些事他操持不过来,便由着它去了。
直到父亲去世,到钟家村送葬的那天,看到山上叔公们破败的坟茔和山下倒塌了一半的老屋,钟卉心头像针扎般刺痛。
后来,看到父亲的碑牌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她的眼泪便再也崩不住。
那一刻,钟卉感到自己身后空荡荡的,是一种再无来处的悲凉。
以前钟卉不理解父亲对老家的执念,总觉得花钱翻盖老屋不值当,现在却不会这么觉得了。
这次父亲坚持要待在这盯工程,钟卉知道他不放心,又心疼钱,怕工人故意拖延,多贴进去工钱。
她只得叮嘱父亲:“爸,你想待在这儿当监工,我不反对,但一定要注意安全。一把年纪了,别跑上跑下。有什么事找黄师傅,或者打电话给我,都行。”
钟向顺坐在竹椅上一边抽烟一边道:“我知道。有事我就到村头小卖部打电话给你。”
父女俩坐在晒谷场上喝着热茶,钟卉下午就要回城了。
“钟向顺,做人不能太缺德!”一个粗哑的声音从院墙外传了进来,下一秒钟一个干瘦的老头怒气冲冲地挥着铁锹进来了,指着钟卉父亲破口大骂道:“你这四层楼一盖,我家东边屋还能住人么?!想抢我家风水?!我让你这屋盖不起来!”
钟向顺皱起眉头,仍然好声好气地解释:“木根,你这话说的就不公允了,明明是你家盖屋改了朝向,把我这堂屋的光线挡得死死的。我这新屋朝向跟前后邻居都是一样的,怎么叫我挡你风水呢!”
钟木用力拄了拄手里的铁锹,眼里闪过一抹阴狠的光,威胁道:“你不改朝向别想起房子!就是盖起来了,我三个儿子都会给你推了!”
钟卉在一旁安静听了几句,听到这忍不住冷笑一声:“木根叔,你占了我家的地盘我还没找你!你倒先找上门来了!”
钟木根根本没把钟家这个女儿放在眼里,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钟卉:“诬陷人要坐牢的!我这院墙可是规规矩矩挨着宅基地盖的!你睁开狗眼好好看看,哪里占了你家的地盘?!”
钟卉今天来,早已做好了跟他掰扯的心理准备。听他这么说,并不生气,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神态自若地开口道:“木根叔,你可别诓我。这乡下盖房子,谁都不想下雨天‘尿墙’!后墙七寸山墙三寸,要给滴水檐留空间门。盖一层楼,院墙要往宅地基里缩二十多公分,你这盖的是三层楼,院墙要往里头缩至少七十公分!你倒好,不仅没有缩,院墙还占了一半过道。屋檐直接伸到我家的宅基地上头!”
说到最后,她神色已是一片冰冷。钟木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完全没想到说起盖房子的事,钟向顺的大闺女头头是道。
半晌,他眼角猛地一跳,梗着脖子粗声道:“我就是伸到-->>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