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降临,鸿雁南飞。
蓟城近来传着一件大事,皇宫里人人自危。
皇极殿上,文武百官执笏垂眸,颤巍巍地跪了一地。
金漆雕龙宝座,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端坐于上。王者身旁没有宫女,却倚着一位衣衫不整的贵妃。那贵妃眸子透着异族的湖蓝,笑意盈盈地半靠在龙袍之人的身旁,嫩白素手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慢悠悠地剥着皮。
满朝文武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对御榻之上的莺莺燕燕充耳不闻,识趣地低下头当个又聋又瞎的呆官。
永平帝单手撑着下巴,用嘴巴含住身旁女人递过来的葡萄肉。眼波流转间,情意缠绵。
天子今年三十有八,年纪不算大,可若是有胆大之人看上一眼,却能发现圣上如今满头白发,面容脱垮,脸色苍白,看起来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永平帝低头看向满朝文武,脸色是不加掩饰的烦躁,唯有转头瞧见那烟波潋滟的美人,眼底的暴虐才算缓和了些。
百官丝毫不怀疑,要是朝堂之上没有贵妃娘娘坐镇,圣上绝对会大发雷霆地骂百官一通,再一甩袖袍打道回宫——不是寝宫,是回后宫找贵妃娘娘,哭诉朝臣如何欺负他。
终于吃够了葡萄,永平帝任由贵妃在侧拿帕子擦拭他的嘴角,闭着眼睛享受,道:“柳爱卿,照你方才的意思,前朝的十五皇子楚懿轩——没死?”
柳正卿先是俯首一拜,才道:“回禀
陛下,蓟城最近许多人,都说自己梦见了一个两股之上有一梅花胎记的青年人。青年人身着龙袍降世,向世人昭告他乃前朝十五皇子,是真正的真龙天——”
啪!
能工巧匠倾力打造的琉璃茶盏,就这么被永平帝一掌扫在地上。七彩琉璃四下炸开,碎片不偏不倚,擦过了前面跪着的一个侍郎脸上。
侍郎右脸被划开一条痕,血丝汨汨流下,滴落在石材地板上。那侍郎却是寒蝉若禁,连头也不敢抬,更别说擦脸了。
永平帝眼神阴冷,声音沙哑无比,宛如像是久不见日光,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魂,俯身盯着柳正卿:“柳爱卿,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柳正卿脸色不变,“微臣清楚。微臣为陛下考虑,为大楚江山考虑,不愿虚夸奉承。忠言逆耳利于行,此事要紧,望陛下容微臣禀。”
贵妃见形势不对,还想继续给永平帝喂个葡萄,永平帝却抬手拒绝了。
贵妃微微一愣,很快将眸中的情绪掩了下去。
永平帝坐与御榻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才道:“你继续。”
柳正卿微微松了一口气。
“微臣认为,幻梦是假,但必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十五皇子在世的传闻定然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近些年前朝老臣揣奸把猾、贼心昭昭,如今朝堂不稳,十五皇子若是在此时横空出世,微臣恐有人暗中利用此事,摸清朝臣态度,借机结党反叛。”
话说得很
对——毕竟陛下上位后极力打压前朝重臣,寒了不知多少臣子的心,但一番忠言落在永平帝的耳朵里,就变了个调。
永平帝眸光幽幽,“你是说,朕的爱卿们不服新朝,想要复子明辟?”
柳正卿脸色煞白。
满朝文武心尖不约而同地颤了颤,立即以头抢地,“微臣不敢!”
“微臣绝无二心。”
“微臣忠于陛下。”
“微臣。。。。。。”
柳正卿的脸色愈来愈难堪。
他有很多的事实,甚至可以举出好几个在场与天子有嫌隙的朝臣,但这会得罪百官,也会惹怒龙榻的那个人。
柳正卿重重磕地,良久才抬起头来,“微臣不敢,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柳爱卿是何意?”
柳正卿正想开口,说自己不过是想让陛下重视此事。
御榻上的那个女人,忽然轻轻一笑。那笑声宛若的清铃响动,悠然婉转。
“就是前朝十五皇子真的在世,那又如何,满朝文武大臣、御林军、锦衣卫,难道还镇压不住一个小孩么?每个朝代,觊觎皇位起兵造反的人多的是,许多不都是还没离开府县,就被地方官摁死在摇篮里么?柳公直言不讳的态度令本宫敬佩,但在此事上,实在是多虑了。”
柳正卿的话被堵在了胸口,对这位“垂帘听政”的贵妃气得不行。
永平帝的脸色却是好看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