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克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三个人类,暗绿色的瞳孔中只有天和地的倒影。
他一手握着一把漆黑的匕首,一手提着一把漆黑的无弦弓。微末时期就面对强大敌人的半精灵习惯以命相搏的战斗方式,就算强大到可以在绝大多数战斗中非常从容,也没有要避免血液溅到身上的意识。刚刚乍一看,马修只看到他脸颊一侧沾着血,现在仔细观察,才发现对方一身黑衣、绝大部分都有深色的粘稠痕迹。
他全身上下,真正全然干净的只有那把无弦弓、以及腰间奇迹般没有染上任何血污的暗绿宝石饰品。
除此之外,属于他人的血液顺着衣摆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融进泥土里,宛若最好的养料。
撒比亚心底悚然,知道艾萨克绝对不止杀了脚边几个十字骑士。
“马修·柯蒂斯。”
低沉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情绪,听不出来是敌对还是中立,马修听他叫自己的全名,唇角噙着的礼貌性笑容弧度不变。
作为一手建立大陆顶尖冒险小队的人,马修向来非常谨慎。
他对艾萨克的认知并没有停留在一年以前在奥斯都东部海域的时候,也没有直接把艾萨克划分在“四舍五入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阵营里。他收敛了警惕的状态,也不过是在向站在十字骑士尸体中央、浑身气势与一年前相比发生某种危险改变的艾萨克散发善意。
鉴于艾萨克过于强大,马修的善意大概就意味着:
你杀了十字骑士,可就不能杀我们了哟。
但是看艾萨克这副模样,他杀红眼想把他们三个也解决了都有可能。
怀尔和撒比亚对视一眼,都放下了自己的法杖,手臂看似放松地垂在身侧。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的肌肉与喉咙都做好了准备,一旦艾萨克表露出攻击意向,他们就会立刻为移动速度最快的马修赢取逃走的时间。
毕竟在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他们就想起来了艾萨克到底是谁。
与黑暗血腥同行的半精灵,教廷无法分割的阴影,独身对抗教廷的“半神”。几十年前艾萨克就能够搞得教廷教头烂额,教廷最前列的黑纱修女和红衣主教联合围剿都让他重创几人后逃之夭夭。撒比亚加上怀尔在人类中的确算得上难觅敌手,在艾萨克面前,大约也就只能想办法留下更年轻的力量。
他们素来不是在权势侵袭下自视甚高到愚蠢的人,撒比亚甚至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早知道直接绕路算了,他折在这里没关系,怀尔和马修一死,柯蒂斯就只剩下还飘在海上的家主夫人和已经成为弗朗西斯领主夫人的大小姐,不说十有八九要散,至少要再褪一层皮。
然而艾萨克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马修,声音有些异样,但总归算不上有敌意:“你是伊莱的舅舅。”
马修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
听这个语气,艾萨克似乎还和他的外甥保持着还算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样对方至少不会在没有起冲突的时候对他们生出太强烈的杀意。
或许是和伊莱合作得实在好,艾萨克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教廷暗地派人在弗朗西斯南北边境线外围驻守,从这里开始往前,你们过不去。”
这一次,撒比亚和怀尔都皱起了眉。
他们不怀疑艾萨克的危言耸听,那没有必要,他们想:艾萨克都这么说了,他们怕不是过不去,他们怕是越过这群尸体,很快就要变成下一群尸体。
还不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来,艾萨克手腕一转,漆黑的无弦弓箭灰烬一般消散在风中,精灵王的喉咙动了动。
“我可以送你们过去。”
这下连一直沉默着思考对策的怀尔都卡壳了。
三人面面相觑,似乎很难理解艾萨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好心,又试图通过眼神商量对策。而艾萨克很有耐心地等在一旁,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敲在耳膜。
艾萨克与伊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
说起来好笑,被伊莱挑明后垂着眼睛说要把所有“逾矩”行为归结为送伊莱回家的报酬的是他,转头因为不敢面对伊莱跑去精灵临时驻地的也是他,明明带着塞贝尔就是因为知道伊莱会找来,后来伊莱真的找到精灵驻地,结果连出来见一面都不敢的还是他。
畏惧、怯弱、逃避,许许多多说不上好的情绪一点点出现在艾萨克身上,但意外的,他接受得很快。就像他刚刚成为精灵王,一下子就接受了自己想先送昏迷的伊莱回家,而不是趁着教廷大半人手都出来寻找伊莱、把在教廷圣殿重演一次中心建筑倒塌一样。
他接受了,然后还是不敢去见伊莱。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借口。
精灵族没有找到有关世界树重塑的消息,弗朗西斯内部情况平稳,外部虎视眈眈的教廷人数众多,艾萨克杀掉了一些,但这不至于成为一个借口。
他总不能因为自己杀死了几个十字骑士或者修女或者主教就特意跑到领主城堡中去和伊莱说一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