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伦斯很少向伊莱提出什么要求,小时候他自觉自己是哥哥,要照顾伊莱这个弟弟;长大后他觉得伊莱太忙,不想变成伊莱肩头的又一根稻草。或许就是因为他提得少,只要提出来,伊莱似乎从来都没有拒绝过。
这次也不例外,毕竟去费斯城只是一件小事。
伊莱打着哈欠收拾好了自己,一上马车倒头就睡,反倒是熬了一整夜的克拉伦斯看上去神采奕奕,在伊莱跟着马车摇晃要倒下来撞到头的时候,还能眼疾手快地伸手垫一下。温热的呼吸扑在手腕上,与手心接触的脸颊却没什么温度,克拉伦斯看着沉睡的伊莱,心还是沉了沉。
放在过往,伊莱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睡得这样沉,他应该在倒下来的那一瞬间就清醒了才对。
克拉伦斯忍不住想:伊莱昨晚是多久说要睡觉?是天刚刚黑下去的时候?还是晚霞还挂在天上的时候?
很多事情一旦生出疑虑之后就能够找到许多苗头,那些因为太忙而忽视的细节一点点出现在克拉伦斯的脑海里——在夏季依旧冰凉的指尖,总是苍白的唇角,蝴蝶翅膀一样单薄的脊背,过长时间的睡眠。
每想起一个,克拉伦斯就要从骨头缝里生出一阵凉意。仔细想想,这些异状都是在马修来到科尔山之前就出现过的,只是他把身心都扑在冶炼厂和炼金工房,连洛浦家的继承人教育都暂时搁置,更没有余力去观察那么多。
他为了梦想在前进,又好像确实很有天赋,遇见的困难总能在努力之后克服,于是他看见伊莱在另一条路上比他走得更远,看不见那条路上到底有多少荆棘。
克拉伦斯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第一次没有在这种近乎孤身一人的状态下去想冶炼厂和炼金工房的进度,而是给伊莱换了个能睡得更舒服的姿势,从暗格里拿出相对于这个季节有些太厚的毯子,铺在伊莱的身上。
“睡吧。”他低声说。
伊莱这一觉扎扎实实从龙脊山谷睡到费斯城郊,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没力气,连思维都缓慢。
等到马车在费斯城内的集中停放点停下,他才终于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说:“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还不等克拉伦斯说话,他又隔着毯子捂住终于缓过来开始叫嚣饥饿的胃。
“饿了。”
克拉伦斯递给他一碗粥,他看着颜色相当不妙的粥中漂浮的蓝紫色叶子——也有可能是花瓣——陷入了沉思。
“我只是一不小心撑坏了几个半成品,”弗朗西斯的小少爷沉重道,“你却想要借此谋害我。”
克拉伦斯拿出一个雕花的勺子给他,敷衍应道:“对,我要谋害你,你给我谋害谋害。”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克拉伦斯小时候和伊莱呆在一起久,学了许多应对伊莱的话,张口就来:“因为我的心早就和龙脊山谷的雪一样冰冷了。”
伊莱听了,眉眼弯弯地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和少年时期几乎没什么区别。克拉伦斯压抑在心中、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怒气轻轻一松,连个影都找不见,连带着他的语气也缓和成了过去的样子:“这是鸢尾花坚果粥,刚刚在路边买的。”
鸢尾花……坚果粥?哦,对,柯蒂斯家族到弗朗西斯来了,连带着代表柯蒂斯家族的鸢尾花也被带过来了。
伊莱迟疑着用勺子搅了搅粥,果不其然,在其中发现了坚果碎块。
他沉默一会儿,做了好久心理建设,最终把碗放进克拉伦斯手里。
“我突然不饿了。”
克拉伦斯看了一眼,抬起头,放回马车中央的小桌子上,推到伊莱面前,不容拒绝道:“不,你饿。”
然后他拿出给自己买的一碗,放在自己面前。
伊莱单手撑着脸,轻轻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也不吃,你下次买东西能不能看清楚?”
真的没看清楚就买了的克拉伦斯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等到伊莱都开始吃了,才点点头。
“下次我会看清楚的。”
“哪里有那么多下次呀……”伊莱端着碗,隔着热气蒸腾而起的烟雾慢悠悠说着,“但是只要可以,我会在下次等你的,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看不见他的眼睛,不知道伊莱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怎样一种眼神,他做完心里建设低下头喝粥,竟然觉得闭上眼睛时味道诡异地还不错。
睁开眼睛就有点难以下咽了。
他这样眼睛一睁一闭地吃,就不如伊莱吃得快,等他吃完,伊莱已经靠着车厢壁又开始昏昏欲睡。
“伊莱?伊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