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都帝国王城,初冬。
现在应该算是大风雪过后第三年,奥斯都地处大陆极北之地、本就终年被冰雪覆盖,大风雪的余韵在这里消弭得很快。当生活在大陆最南端的人类还因为与大风雪前相比过低的温度而深受疾病困扰的时候,奥斯都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秩序——刚刚爆发过王室内斗的王城也不例外。
奥斯都的王室实在是太命运多舛了,他们像是斗兽场中圈养的凶兽,就算有过相安无事的时候,在命运的尽头,依旧会在斗兽场中把自己的兄弟姐妹父亲叔伯的喉咙咬得鲜血淋漓。
奥斯都的领民或许在很久之前感到过惊惶恐惧,但经历了这么多次伴随着刀光剑影的王室迭代,也都已经习惯了。
毕竟大部分战火和阴谋都被巧妙地局限在奥斯都王宫所处的雪山,要到那里去,要穿过王城北郊一望无际的雪原与冰棱巨木构筑的丛林,对抗山体外侧冰雪阶梯上萦绕的凛冽风暴,度过冰原狼与奥斯都王蝶织就的重重危机。
大部分平民做不到这一点,做得到的,要么明哲保身,要么已经深入局中。
如果有谁能够通过这一路的艰险,仿佛要与灰白山体融为一体的堡垒就会出现在面前,宽阔庭院中巨大的狼王雕像注视着来客,威势赫赫的王室近卫行走在风雪中。
黑发的黑纱修女站在巨狼雕像前,双手交叠在身前,仰着头,偶尔有雪花落进她的眼睛里,但她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少年主教姿态随意地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代表奥斯都权柄的短杖,像玩一根树枝一样上下抛着,神色轻慢,喉咙里还含含糊糊地哼着晦涩的歌谣,间或夹杂几句轻笑。
“奥斯都,奥斯都,冰雪中诞生的国度奥斯都,狼群环绕下诞生的国度奥斯都,伟大的英雄王传承不屈的意志,英明的执政官留下铮铮的傲骨,鲜血洗涤奥斯都的灵魂,尸骨丰沃奥斯都的土壤,一切赞颂归于奥斯都,一切荣光归于奥斯都……”
高抛的短杖在微弱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粼粼的光,晃了少年主教的眼睛,以至于短杖并没有落进他的手中,而是擦着他的手掌落到地面上,顺着微小的弧度滚出去很远,直到被一双沾血的鞋挡住了去路。
少年主教的哼歌声以一个上扬的音调戛然而止,酒红色头发的黑纱修女弯下腰,捡起短杖。白皙的手指在银灰色金属的映衬下显露出一种奇妙的吸引力,指尖指缝间的血迹又赋予这一切一种别样的暗示意味。
“哎呀……”少年主教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这一任奥斯都新皇连王座都没有坐过吧?”这仿佛是一个很巧妙的笑话,他的手指跟着唇角上扬的弧度上行,眼睛中透出莫名兴奋的神色,“那他岂不是可以和自己亲爱的侄子一起下葬了?天哪,薇尔修女,您看,温妮修女可是拖着病体帮奥斯都帝国省掉了很多事呢!”
黑发的修女转过头,正好对上温妮的视线。
温妮的特殊血脉赋予她一双相当美丽的红色竖瞳,当她愿意表露出亲近的时候,这双眼睛应该会变得相当勾人,但显然,她完全没有与薇尔亲近的意思,连个假笑都懒得挂在脸上。
“薇尔修女,”温妮说,“久仰大名。”
“温妮修女,”薇尔回答,“你太激进。”
温妮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她拿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散漫地嗤笑一声:“激进?恕我直言,您好像是教廷中坚定的激进派吧?这样的您也有资格评判别人的态度激进吗?”
“有谋划的激进和横冲直撞的激进应该是两个词语。”
就差指着温妮的鼻子骂她没脑子了。
薇尔少有这样尖锐的时候,少年主教嘶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兴致勃勃地看这两位修女首席之间的暗流涌动。
唔……回去还能给瑞格瑞斯描述一下场面,给他无趣的处理公务生涯带去一些光彩。
少年主教想:像我这样的首席真的是不太好找了。
温妮眯了眯眼睛,心中从未按捺下去的杀意再度升腾而起,薇尔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不急不徐道:“奥斯都再习惯王位更迭,也不会接受短短半个月之内两位皇帝接连殒命。”
“奥斯都接不接受重要吗?不过是——”
“温妮修女,”薇尔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一点,“您觉得整片大陆都被握在教廷掌心对吗?”
“别把别人想得太蠢,薇尔修女,我和您不一样。”温妮修女仰起头,看着灰白的天幕,从云层边缘透出来的阳光像天的缝隙,“我不在意你们人类的平衡之道、步步为营,也不在意奥斯都的经历会给其它势力带去什么警示,也不擅长为了某个目标蛰伏等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明大人,奥斯都王室存在异心,那我就杀到奥斯都皇帝是神明大人的狂信徒为止,如果不能,我就要奥斯都不再是奥斯都。”
那双美艳的红色竖瞳中闪过一丝狠意:“奥斯都如此,游星、冒险者工会、商会工会亦然,为此,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的少年主教听了,眸光闪了闪,轻轻哦了一声。
他只听说教廷中最激进的激进派出身于以保守派闻名的奥斯都王室教廷,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最激进”竟然有这样的野心——甚至显得他们这些“老牌”的激进派不那么激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