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克做了一场梦。
与那些得以窥见未来的清醒梦境不同,这一次他站在时间线的来处,早已忘却的短暂幼崽期朦朦胧胧,父母的脸变得模糊,只有房间角落中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鸢尾花无比清晰,连花瓣上凹凸不平的纹路都一清二楚。
曾经他看见这朵突然出现的花只觉得奇怪,现在在梦境中,他缓步走到鸢尾花前,半跪下身,指尖触碰到柔嫩的花瓣。
带着烧焦木屑味道的风突然吹来,他转过头,视野移动,每转过一点,眼前的景象就出现一点改变。浓稠黑暗风暴替代暗夜森林中居住一家三口的木屋,烧焦树木与湖中的圣水原液被死去的红衣主教更迭,冬日的龙脊山谷、阳光下的奥斯都东部海域与星空包裹中的南部丘陵闪回一般出现。
他在一个转头间看见了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风光,等到视野定在身后,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鸢尾花海。
长满蓝紫花朵的巨龙骨骼伫立在花海中央,生与死的碰撞诡异又绮丽。来自黑暗时代的暗夜精灵仰着头,举起双手,像是要拥抱阳光、清风、或者早已远去的某个灵魂。
艾萨克一眨眼,它们又不见了。
鸢尾花枝亲近地贴着他的小腿,浪潮一般摇摇晃晃,艾萨克鬼使神差一般弯下腰,折下一支,再抬头,原本一望无际的花海中央出现了一座被藤蔓爬满的白色凉亭,脚下骤然延伸出一条青石板路,银色长发的青年坐在其中。他要向前走,散开的鸢尾花又汇聚在一起,重重叠叠,挡住他走向凉亭的前路。
忽然,白色的光团自不远处的花丛中拔地而起,拖着因为高速移动而出现的尾巴奔向凉亭。艾萨克看向光团的来处,银发紫眸的小孩站在另一条青石板路的尽头,拨开摇摇晃晃的花枝奔跑起来,似乎要去触碰凉亭中银发的青年。
他失败了。
自远处吹来的风裹挟着花瓣,像飞舞的云一般卷住了小孩,把他带向明亮又瑰丽的天空,银白的巨龙展开双翼翱翔,他睁大眼睛,向天空伸出手。
他达到了极高处,然后坠落。
鸢尾花海如同镜子一般一点点碎掉,小孩坠入深不见底的虚空,裹挟花瓣的风和花海的碎片向上飘远。一身漆黑的艾萨克站在虚空之中,掌心静静躺着他刚刚折下来的花,在黑暗又寂静的空间之内,它是唯一一抹鲜亮的颜色。
就在这个时候,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觉得时间是什么?”
艾萨克转过身,来自黑暗时代的暗夜精灵站在黑暗的空间之中,眼神和语调都平静。艾萨克的眼睛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他心中出现了一个很没有由头的答案,就像别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这里放置了不属于他的物品。他平视着暗夜精灵,低沉的声音从喉咙滚出嘴巴,把这个不属于他、又在他的灵魂中存在许久的答案给对方看。
“海洋。”
在这两个字吐出的那一刹那,黑暗空间的尽头骤然出现一束极其明亮的光线,它飞速袭来,在达到某个限度后分散为极其细小的一缕一缕,从他们的头顶、脚下、身侧掠过,像是一场盛大的流星雨。暗夜精灵在流星雨之中行走,直到停在艾萨克的眼前,两双相似的暗绿色眼眸彼此对视,诚实地映出两张相似、但又绝不会令人混淆的脸。
暗夜精灵说:“时间是一片无序的海洋。”
艾萨克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蓝紫色的花瓣,紧接着越来越多。流星飞向他的身后,花瓣自身后向前,彼此交融,又互不干涉。
在如此奇妙的场景中,艾萨克问:“预知梦是什么?”
“将无序海洋引入有序湖泊中带来的副作用。我想要救他,所以放任副作用的产生。”暗夜精灵抬手,艾萨克手中的鸢尾突然散发出莹莹的微光,随着他的动作慢悠悠地飘进手里,“我没有想到,时隔千年,这种副作用会变成最后的希望。”
“希望?”
“艾萨克·弗雷斯特。”
暗夜精灵呼唤艾萨克的名字,咬字清晰,带有某种别样的韵律。
“伊莱·柯蒂斯·弗朗西斯的一半灵魂来源于凛冬,那么你是否思考过,他的另一半灵魂是什么?”
艾萨克没有回答,暗夜精灵越过艾萨克的肩膀,看向艾萨克的身后。在那里,分散的光束交织在一起,慢慢填补出一个巨大、瑰丽、简直令人惊叹的图腾。
那是一颗树。
它的根系是坚韧的骨骼,它的枝干是流淌血液的脉络,它是无序海洋中唯一有序的存在,于是从它的枝冠间诞生的世界如同被最安全的摇篮包裹。在摇篮中成长的存在仰望它的存在,称呼它为母亲,称呼它为链接天和地的、此间最伟大的世界树。
伟大而特立独行者,总是引人觊觎。
漆黑的巨兽吞噬它的根系,妄图获取它的力量、取代它的权柄、成为新的有序。在走向灭亡之前,它骤然注意到,自己的孩子打破了有序和无序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