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斯背在背后的手颤了颤,费尔南多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将他从头扫到尾,当然不会错过他身上穿着的窄袖、腰后佩戴的匕首。
“伊迪斯,”费尔南多突然问,“你觉得什么是罗素?”
罗素是保守派贵族代表,弗朗西斯贵族中最具危险性的一个。
费尔南多·罗素是最契合它的领导者,于是它在短短二十几年内踩着贵族疯狂扩张,最终成为名利场中最不可触碰的庞然大物。
伊迪斯回答道:“罗素是追名逐利、利欲熏心、野心勃勃的清醒者。”
他们太渴望权势,又太清醒,于是他们在爬升到足够的位置后敏锐地察觉到贯穿千年的信仰存在某种谬误。认知被挑战、信仰被动摇,当时的罗素家主在清醒疯狂之间徘徊,最终泄露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招来了似乎无处不在的教廷。
苦心经营后终于变成庞然大物的家族互相倾轧分崩离析,最核心的一支远赴弗朗西斯,从头再开始。
除了从弗朗西斯建立伊始就存在的贵族,其余的贵族大都有相似的经历。
这就是弗朗西斯的贵族比其它地方的贵族更好控制的原因,他们是败犬,逃离到的领土也面临忧患。在这种不安定的情况中,他们可以为了继承人的问题勾心斗角,但不能超过领主容忍的限度;他们可以通过某些方式表达自己对某项举措的不满,但绝不能完全阻止举措的推行——只要他们确认,这种举措确实能给弗朗西斯带来更多延续的希望。
就像学院制度的推行。
从未有哪个地方的贵族与生长的土壤联系得这样深,简直命运相连。
他们也的确命运相连,在这场刮过整个世界的漆黑风暴中,不会有第二个弗朗西斯一般的庇护所。
“伊迪斯,”费尔南多双手拄着手杖,他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又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你想去哪里。”
伊迪斯低下头,脊背挺直。
“北边境线。”
“如果再早一晚,我会同意你的选择。”
费尔南多摇摇头,再次看向玻璃外,现在的雪已经下大了。
“平民组成的军队会成为北边境线的缓冲带、成为北边境线亲卫军护卫军的容错机会,北边境线面临的危机已经不再是四条边境线中最大的。”
“那么我应该去哪里?”
“你放在整个弗朗西斯中,都应该是暗杀者中的佼佼者。而由大少爷统领的东部海岸正面临一位身法诡谲的黑纱修女的威胁,她统领整个东部海岸线的十字军,如果要为东部海岸争取时间,你需要暗杀这位黑纱修女。”
他们能够想到的事情,教廷也能够想到,但他们别无选择。
“伊迪斯,”费尔南多反常地停顿了一下,“亲卫军队长、弗朗西斯最顶尖的暗杀者萨辛已经死在了东部海域,曾经奥斯都最顶尖的暗杀者米娜在袭击中捡回一条命,至今昏迷未醒。”
华丽的书房中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费尔南多的身后传出咚的一声轻响。
伊迪斯·罗素、罗素家的继承人、罗素家主唯一的儿子,此时此刻单膝跪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父亲。”
他有些艰涩地说。
“请替我向母亲告别。”
太阳悬在天空正中央的时候,弗朗西斯在遍布整个领地的调度署运作下抵抗边境线压力,序号零世界之外漆黑的时间海正在掀起不知道阔别多少年的巨浪。
笼罩着黑雾的巨兽处在巨浪中央,仰着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头颅的东西,锁定悬浮在空中的精灵王。
现在的艾萨克外貌出现了一定的改变,他的发尾染上暗沉的幽绿,一只眼睛显出明亮的金色,手持的漆黑匕首早就与暗夜精灵王的弓箭组合在一起、变成一把几乎有他半人高的长刀。刀尖淌着液体,刺目的红色与浓稠的黑色混杂在一起。
是他的血,也是巨兽的血。
他们之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对撞,艾萨克从巨兽的身上削下“血肉”,下一秒广袤无垠的漆黑海洋由补充上缺口;从巨兽身上落下的漆黑原液污染艾萨克,承受漆黑海洋冲刷的枯萎世界树又将这些污染尽数吞噬。
他们在互相消耗,漆黑的海洋看不出任何异常,世界树上却已经出现了裂痕,而艾萨克的身上鲜血淋漓。
艾萨克已经很少有这样狼狈的经历,遍体鳞伤,灵魂和身体都疲惫到极致,但他手中的刀拿得很稳,眼神并未因为落入劣势而动摇半分,在漆黑的海洋面前,他像唯一伫立的世界树一般挺拔无畏不屈。
海浪哗哗,漆黑的巨兽发出意味不明的含混声响,似乎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