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
世界树枝冠上枯黄的树叶相互摩挲,它的头顶上是数不清的、星星一样的光点。那些是自有序中诞生的世界,连接成一片,围绕着正中间已经被黑暗侵蚀一半的纯白空间。
经历了崩塌和持续三千九百二十七次的苟延残喘,早就不那么纯粹的世界树已经没有太多能够调动的能力,它能够感受到精灵王精神中传递而来的果决。
无序时间海是世界的基石,他们永远无法杀死这篇海洋,如果要保全在世界树梢诞生的世界,他们只能加固这个世界的壁障。
比如——让它成为世界树、让它成为下一个有序的集合。
艾萨克扯下了腰间的袋子,抬手一挥,紫色和绿色的精灵之心悬浮在他的身边。它们组合在一起,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世界树核心,就算让破败的世界树自愿给出所有力量后消散,离塑造下一颗世界树依旧有着很远的距离。
伊莱灵魂的一半可以补足,但艾萨克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这个选择。
漆黑的箭矢扑面而来,艾萨克抬起手臂,刀锋划出漆黑的弧光,在这场跨越世界层面的对撞中,无序的时间被挡去了大半,更多的嵌进艾萨克的身体里,顷刻间化为污染。但这一次,世界树没有选择耗费力量驱逐这些污染。
艾萨克的思绪不合时宜地飘远。
他不是从一生下来就是精灵王,他拥有身为人类的父亲,他是同时被排斥在人类和精灵之外的混血种。
他之所以变成纯血的暗夜精灵,是因为暗夜精灵的那一半血脉在吞噬同化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血脉。那么,在被吞噬的那一半血脉之中,应该流淌着的是什么。
世界树身上的裂缝中显出浓郁的绿光,它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否则的话,它会为艾萨克解惑:那是被世界树艰难吞噬的、属于无序时间海的力量。
经历了这么多次回溯,世界树同样诞生自无序时间海,当然做出了些许改变。
它偷取无序时间海的力量,在每一次回溯中用尽全力藏起一部分,然后——
艾萨克抬起刀,这一次却不是指向漆黑的巨兽,他垂着眼睛,疯狂开始吞噬他的理智,冲着已经隐隐愈合的胸口扎入的长刀却很稳。枯败的世界树抽出碧绿的光团,飘到艾萨克胸前慢慢贴着刀锋融入伤口之中。
艾萨克生理性地皱了皱眉,漆黑的巨兽也感觉到了超出预料的改变,无序时间海掀起裹挟着怒意的风浪,在他们面前,艾萨克显得那么渺小。
艾萨克闭上眼。
人类说,在死亡的那一刹那,经历过的一生会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播放。精灵没有这样的说法,他们的灵魂会归往世界树,等待解构与下一次重临。
但他好像获得了特别的优待。
他的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暗夜森林黑暗风暴、威尔斯商会刚刚被查封的费斯城、弗瑞兹临时监狱外的石屋群、湛蓝的奥斯都东部海域、领主城堡的玻璃花房、镜湖表面的粼粼波光。
他想到雪、想到龙、想到鸢尾、想到一双紫色的、清澈又总是含有笑意的眼睛。
他想到那个吻。
他重新感受不甘、审视遗憾,在他拥抱死亡的前一秒,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轻轻拂过他的手腕。
他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漆黑巨兽与漆黑风浪作为背景,一片蓝紫色的花瓣飘过他的眼前,落到他的胸口上。艾萨克的大脑已经没办法思考,他看向花瓣飘来的方向,瞳孔紧缩。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莹白色的丝线曼妙而来,像是蝴蝶缓慢飞行时的轨迹、或者空中流转的星河。它们成为格格不入的亮色,飘到艾萨克的眼前,然后没入他胸口的伤口。
熟悉的、充满治愈性力量的魔力灌注入他的身体。
被疯狂占据的大脑霎时间重归平静,不可置信组成下一场冲击,艾萨克奇迹般感受到了一缕夹杂着花香的风,他想,或许他在做梦。
无序时间海仿佛也不能理解现状,掀起的漆黑海浪被某种力量限制在原地。
“各位晚上好。”
清冽又熟悉的声音出现。
在艾萨克和巨兽的右侧、远离世界树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裂纹状豁口。
蓝紫色的花瓣自那里吹来,携带熟悉魔力的丝线摇摇晃晃,从艾萨克被缠绕的手腕连接到豁口另一端一个眼熟的青年。
他额角沁着细细密密的汗,正一脚踩在白色豁口的边缘,一只手撑在脚边,另一只手双指并拢从眉尾向外一扬,耳边沾着一片鸢尾花,笑容恣意又张扬。
“哎呀,”他说,“我没有来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