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杀出来的奥斯都少年没有回答,自顾自地从巨狼支离破碎的脑袋里捡出来两颗血糊糊的牙齿,转过头来看马修。他身上萦绕着还没散尽的悍气,长相略带着点少年的稚嫩,眼窝很深,逆着光的时候马修只能辨别出他的眼睛是蓝色。
马修的大脑开始叫嚣危险,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刚出狼窝又入狼口。
但少年只是看他,隔着一段距离,声音也不冷漠,带着少年时期特有的嘶哑。
“你不是奥斯都人,”少年如此判断,见马修点头,抬手指了指马修的背后,“你误入冰原狼的狩猎场了,往那边走一会儿就是出口。”
马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除了冰原还是冰原,也不知道这个一会儿是怎么界定的。
但他还是撑着地面爬了起来,身上的伤口疼的他呲牙咧嘴,彻底站定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贵族式的风轻云淡。
“谢谢您的出手相助。”
马修礼貌地道谢,从身上找出来一颗明珀。他见少年还站在原地,猜到对方不喜欢接触,于是抬手一抛,少年恰到好处地伸出手一接,明珀正好落进他的手心里。
“这是凭证,如果以后您需要我的帮助,就请把这个给我。”
他面对一头冰原狼王都这么狼狈,却笃定能把冰原狼王的脑袋砸碎的奥斯都少年未来会需要自己的帮助。
少年转身在冰原狼王的皮毛上擦擦手里的血,顺带把明珀擦干净,在里面看见了一朵盛放得很好的鸢尾花。游星帝国的贵族喜欢以这样的方式留存刹那的美好,奥斯都人则没怎么见过,他觉得稀罕,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儿,再想起马修,马修已经朝着他指的方向走了一截距离。
“外乡人。”
少年的声音在冰原上回响,马修脚步一顿,回过头。
距离拉远一点之后马修倒是看清楚奥斯都少年的脸了。
对方提着斧头,衣服上灰白的绒毛被狼血溅脏,头顶冰原之上微弱的太阳,身后是小山一样的冰原狼王尸体,他的长相带有很明显的奥斯都特征,高鼻深目,灰蓝色的眼睛锋锐又凶悍,像是另一头冰原巨狼。
但是冰原巨狼是不会呲着个大牙在那里笑的,呲着洁白牙齿在那里笑的是长得很凶的奥斯都少年,他挥舞手臂,带着与冰冷的气温格格不入的热情。
“外乡人,你叫什么名字?”
“马修·柯蒂斯。”马修也高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奇尔。”
奥斯都少年笑道。
“我叫阿奇尔·奥斯都。”
阿奇尔·奥斯都,奥斯都王室的透明人王子,他的母亲是奥斯都王庭中一名美貌绝伦的侍女,有着青梅竹马的爱人,却被宠妃弄上皇帝的床榻,从此成为王庭中被折断羽翼的莺。
阿奇尔的诞生代表着她人生中最晦暗的一个转折,于是她漠视这个代表耻辱的孩子,厌恶孩子的父亲。奥斯都皇帝的后花园中有太多貌美的花,她消逝得无声无息,死讯传来的那一天,被忽视的小阿奇尔正被自己的王兄作为练习魔法的靶子。
后来加入破晓的阿奇尔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反倒是马修看起来非常生气。
“别生气,她看我的每一眼都在说爱我,只是她的命运已经一团糟。”从重逢之后一直显得很沉重的阿奇尔难得露出笑,“我也不难过,我在奥斯都帝国遇见过很多很好的人,王庭的书记官总是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恰好路过,侍女也会偷偷给我送自制的药膏,更何况,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确实是很久了。
久到他张扬肆意的王姊和残忍跋扈的王兄都已经长眠最冰冷的地底。
奥斯都王室的混乱来得太突然,那个时候阿奇尔已经默默长成了高大的模样,任何一个王兄王姊都不能轻易地对他动手,言语的折辱也会被他以另一种方式报复回去。谁也奈何不了谁,他们不得不把对方当作空气。
奥斯都皇帝不喜欢他,一脚把他逐出王室,阿奇尔还挺高兴,自己在王城买了一个小院子,隐姓埋名生活得很好。
直到在那个夜晚,曾经欺辱过他的王兄站在了他的院子里,依旧是那种满怀厌恶、拿鼻孔看人的模样。
阿奇尔生出生活被打扰的不悦,拿出了长柄的斧头,王兄却没有拿出剑,而是抛过来一把钥匙。
“杂种,”王兄用惯常的语调嘲讽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鬼使神差地,阿奇尔没有因为那个称呼而对王兄发起攻击,而是说:“与你无关。”
王兄仰头看灰扑扑的院墙,这真的是一个好普通的小院,里面住了一个贵族和平民生下的、连高贵的血统特征都没办法展现完全的杂种。
早在十年前就被逐出王室,最普通的小院,没办法辨别出血统的外貌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