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双足,还好。
在宋国公府的那段日子里,她几乎算是他的半个奴婢。
他从来都很享受她的服侍。
庄令涵低头看着在木盆里渐渐舒张的双足,看着他握住她脚踝,差点忘了磐引进来之前,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夏侯家是母亲淳于氏曾经为陈定霖早早定下的亲家,后来夏侯家的小姐几年前早早病逝,这门亲事自然也未结成。现在看来,反倒也是幸事。”陈定霁不咸不淡地说着,撩了一些热水,“据我所知,他们家的大公子去年刚刚殁了原配夫人,到了今年,才区区领了个太中大夫的闲职,每日无所事事。”
他突然提起她丝毫没有任何印象的“夏侯家”,她只是有些意外,却并没有搭话。
“至于拓跋家,祖上也曾经煊赫一时,出过好几任中书令和尚书左右仆射。不过,这两代人丁凋零,唯一的一个男丁,还是个病秧子,药不离手,也几乎是下不了床。”
“我问你晴方,你讲他们,与我有什么关系?”庄令涵终于忍不住了。
“还有中秋节齐宫宴会上的,借机想和你说话的斛律行之和宇文同修,”他的拇指按住她的足弓,那是明明白白的痒,此刻她却不觉得好笑,“他们两人,都是绮香楼里的常客。”
到此时,庄令涵才突然明白了陈定霁的意思,不顾他还握着她的足,蹬腿便踢到了他的肋骨处。
陈定霁闷哼一声,嘴角挂了一丝笑意,却低头不让她看见。
“宋国公每日深居简出,却对长安城、朝堂内外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她忍不住嘲讽,“恐怕我这小小的如意园里,也有许多宋国公的耳目吧。”
“微臣惶恐,不敢对公主殿下不敬。”手上恣睢,嘴上倒是一如既往地恭谦。
“那你直白地告诉我,我刚刚问你的问题。晴方,她曾经在我面前赌咒发誓,从今往后只有我这一个女君,曾经她对我掏心掏肺又与我共谋死遁之事,我也把她当做了半个亲人。这大半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她心软向你透露了我的行踪,甚至连回到我身边……都不愿意?”
“这又是一桩秘密,暂时还不能告诉公主殿下你,”
陈定霁顺手拿起旁边的巾子,为她仔仔细细擦去了足上的水,再捧起她双足,一并放在了床榻上,拉过被子拢好,轻声说道:
“枝枝,你曾经……流过产,天气渐凉,双足一定要护好了。”
他竟然能惦记起这个,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个谎言了。
她看着他的动作,又骤然想起了那日在马车上,晴方四两拨千斤的话,“晴方到底是何来历?可是与你有关?”
“若是孝冲也像公主殿下这样想便好了,”他握着她的双肩,把她平平整整地放在了床榻上,“放心,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公主殿下的事。”
“对不起她”四个字,含义颇为丰富。
若他指的是他心中有别的女人、或与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这样的“对不起她”,她无所谓,也根本不在乎他究竟何为;
可若他指的是轻视她伤害她、一再地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那么从两个人关系的一开始,他便反反复复做着这样“对不起她”的事。
即使时至今日,她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他也仍然有许多事瞒着她,随时都可能将她再次推向地狱深渊。
见她神色未明,陈定霁又俯下身,在她皱紧的眉心,轻轻落下一个吻:“从前有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往后,我绝不负你。”
温柔体贴,如果他在他们初初相遇时他便是这样,或许……
她真的会爱上他,向云绰爱上林林那样、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可天下的憾事,又往往离不开慨叹“如果”这两个字。
她只回他以轻蔑地笑,目光停留在她刚刚埋头书写的大案上,道:“你要给陈定霖下毒,我可还没开方子。”
“无妨的,”他最后又吻了吻她落在衾外的手指,轻声细语,“明晚,我还是公主殿下的入幕之宾。”
待他转身快要离去,庄令涵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念头,有一些大胆的狂妄的想法,不经细细琢磨,便冲口而出:
“陈定霁,你不会是要谋朝篡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