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皇登基时日尚浅,谢氏一家独大,上有皇后娘娘,下有骠骑大将军,你外祖父又惯来擅专……”谢南栀望着裴宥,眼底有浅淡的红,“宥儿,谢氏已贵无可贵,不可再出一位太子殿下。”
自古世家与皇权相互成全,相互牵制。谢氏百年,到了嘉和朝,谢长渊为首辅,谢南栀为当朝皇后,还是一位极得宠的皇后,谢南辞年纪轻轻屡立奇功,百姓爱戴,甚至在民间有人传言,嘉和帝的天下,有一半姓谢。
此时若再来一位太子,皇权与世家之间一旦失去平衡,必有一搏。
裴宥并未抬眸,只撇了撇唇角:“皇后娘娘果真端庄贤惠。”
谢南栀拿着茶盏的手抖了抖,从中溢出一些茶水,打湿了她的衣裳。
她却浑然未觉一般,浅饮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再抬头时,面上一片平静。
“宥儿,这是你的命,怨不得谁。”
裴宥眉眼更低,唇边淌出一抹轻笑来,身侧的手却握成拳:“所以皇后娘娘,传臣前来,所为何事?”
“聪慧如你,难道没猜到吗?”
谢南栀抬起尖细的下巴,“府兵卫,京畿营,金吾卫,能同时调动这三方的,除了你父皇和我,还有谁呢?”
裴宥眼皮一跳,终是抬起头来,阒黑的眼底并不是一片冰冷,而是少见的绯红。
“当年生你时我便做好了准备,若是女婴自然最好,若是男婴,便用一名女婴置换出宫,远离京城。”谢南栀的面上倒是平静得很,眸子里亦是毫无波澜,“恰逢你父皇出征在外,长公主提前生产,宫中任我为所欲为。只是送你出宫时生了点小小的意外。”
“那日有位地方官连夜进京述职,不知你父皇不在宫中,甚至慌乱之下连门都走错了,正好撞见抱你出去的桑柳。若你不在京城出现,那地方官勉强可算安全无虞,但你出现了。”谢南栀柔软的嗓音透着冷意,“他也便不能再活下去。”
“他是谁,宥儿猜得到吧?”谢南栀清声道,“上任鸿胪寺卿温庭春,三年前的琉球王子毒酒暴毙一案,是我亲手谋划。”
“原因想必你也能猜得到。”
“谢氏百年,不可因为我的偷龙转凤罪连全族,任何有可能出纰漏的地方都需封住。”
裴宥的额角在跳动:“那王氏夫妇呢?王氏夫妇与此事又有何干系?”
“我送你远去岭南,原也是为你安排好了去处。”谢南栀道,“不料南方战事不断,你也只能跟着颠沛流离。王氏夫妇说是中途收养你,我却不放心。”
“只因你的不放心,便要取人性命?”
“宥儿,谢氏一族近千条人命,三个微不足道的贱民而已,何足挂齿?”
裴宥绯红的眼已然变作殷红:“望归庄呢?望归庄远离俗世,何以惨遭屠戮,尸骨成山?!”
“你那位老师,是前任太傅曹斌,他退隐多年,为何偏偏收了你做首徒?为何偏偏将你送到了陛下面前?”谢南栀眼神冰凉,“曹斌早年与温庭春有师徒之谊,我认为他二人已暗通款曲,知晓你的身份。”
“即便老师知晓一二,便要屠遍全庄,无一活口,连无齿稚儿都不放过?!”裴宥猝然站起身,双眼像是要滴出血来。
谢南栀亦站起身,却是不急不缓,清雅从容。
柔和的面容,只眼神冰冷执拧:“自古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脚踩尸骨,手染鲜血?一群无为的百姓而已,哪有我谢氏满门英豪的命值钱?!”
裴宥低低地笑了两声,蹒跚着后退两步。
“不愧是皇后娘娘,不愧是忠孝两全,舍小义顾大局的皇后娘娘!你何不在生下我时便直接将我掐死?岂不更加干净利落一了百了?!”
“我……”谢南栀一哽,眼底泅出些眼泪,又生生咽了下去。
裴宥转身便走,谢南栀疾步跟上。
“宥儿,等一等,你让我看看你。”谢南栀匆忙抓住他的衣袖,“你让我好生看看你。”
裴宥眉目都是厌色,不假犹豫甩开了她的手。
“宥儿!”谢南栀哽声唤道。
裴宥已然踏出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