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愈发大,吹得李汐的裙裾翻飞着。李汐经常羽冠束发,少有用发簪,今日为了来见李铮,特意选了一身触水蓝的常服,头发挽成堆云髻,用一根共孔雀蓝的宝石簪子斜斜插着。簪子在女子的颤抖中掉落,一头青丝如瀑般散下,被风吹乱在空中交缠着,遮住了李汐一脸的凄楚。“皇兄,但真绝情如此吗?”强压住心中的酸楚,李汐颤声问着背对她的李铮。李铮身形微顿,搂着李盈盈的手松了松,“一直都是你在逼朕。”一声惊雷划破了天际,大雨磅礴而下,将那位女子挺直的脊梁生生压弯,“我逼你?那又是谁在逼我?”“是你一直在逼自己。”李铮凉凉地说完,不再管雨幕中的李汐,搂着李盈盈进去。李汐终于支持不住,抱着双膝慢慢蹲下,泪水被雨水冲刷,交杂在一处流下。在来到乾清宫之前,她还想着她的皇兄还未变,还是那个对她呵护备至的哥哥,可此时此刻,面对那扇紧紧关上的门,她在暴雨的洗礼中,她才清楚地意识到,那座宫殿里住着的人,再不是她熟悉的皇兄。李铮在进入里间的一瞬,被藏身在里面的沈清鸣敲晕了过去,身子的重量全部落在李盈盈身上,险些栽倒下去。“你做什么?”李盈盈压着声音问道。沈清鸣不语,示意她帮忙将李铮扶到床上去,微叹道:“这次失败,再难有下次的机会。”李盈盈注意到他说话时的眼神不住地瞥向窗外,忽然明白他眼中那一抹色复杂的情绪是什么,讥诮道:“你在担心她?”沈清鸣在熏炉里燃了一根檀香,以掩盖那个药丸的味道,对李盈盈的话不置可否。李盈盈轻轻地笑出声,那笑声中有她自己也说不出的悲凉,“沈清鸣,你可别忘了,她可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沈某从未忘怀。”这一次,沈清鸣的声音异常的坚决。李盈盈仍旧只是笑,看着那个男子的身影,眼眶逐渐的湿润。自己将身家性命全交付他一身,到最后能得到什么?这个问题李盈盈不敢去深想,因为不愿碰触到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敛了神思,李盈盈看看床上的李铮,担忧问道:“他怎么办?”“皇上要到明儿一早才会醒来,为了安全起见,今夜你就在这里歇着。”沈清鸣柔和地说完,准备离开。李盈盈忽然叫住他,“明日早朝怎么办?要让皇上一人去吗?”“自然,朝中不可无主事之人,若皇上也病倒了,岂不是更令他们怀疑?”沈清鸣道。李盈盈仍有顾虑,“可万一出了错怎么办?皇上从未独自上过朝。”“皇上早已经今非昔比,他智力已经完全是一个成人,你放心吧。”见李盈盈面色还很担忧,沈清鸣道:“难道你信不过我?”“不是。”李盈盈无可奈何道:“你去吧。”新衣原是守在宫外,因见下了暴雨,不放心李汐,特意一个人摸进来瞧瞧。这一瞧可要紧,见自家主子正蹲在雨中呢,大惊之下顾不得暴雨,跑上前来扶起了李汐:“主子,你怎么在这里?”新衣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一旁的两名禁军上前帮忙。其中一人为难道:“皇上命令送公主回来仪居。”雨声太大,新衣没有听到那禁军的话,只是一个劲扶着李汐要去廊下躲雨。她行了一步,李汐却退后一步,两下拉扯下,纷纷倒在泥水中。新衣挣扎着又要去拉李汐。李汐的视线被雨水模糊,透过雨帘子看着紧闭的房间门,慢慢地往后退去。“主子,你这是怎么了?”察觉到李汐的不对劲,新衣跪到她面前,大雨已经将二人淋透,衣服紧紧贴着身子,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李汐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后退,直退到院门口,身子再次倒在泥水中。两名禁军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去强硬地将李汐扶起,往来仪居去。李汐被送回来仪居寝宫,两名禁军等着新衣赶来,才说起了皇帝的命令。新衣一下子就傻眼了,“皇上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其中一名禁军无奈道:“若是没有皇上的命令,末将如何敢对公主不敬?左右也就一个月的时间,新衣大人就莫要为难了。”二人说着话退了下去,新衣在原地默默站了许久,直到女侍出来说公主已经更好了衣,让她进去。湿哒哒的衣服还在滴着水,新衣却顾不得许多,进去里间,见主子坐在窗畔,脸色惨白一脸哀伤。窗外大雨仍旧,伴随着咆哮的雷声,一声声刺得人生疼。李汐没有会说话,新衣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静静地里立在一旁,守着自家主子。凤尘闻讯而来,却被禁军拦在李汐寝宫门前,“皇上已经下了命令,任何人不经皇命不得探望公主,驸马爷就不要为难属下了。”凤尘深知定是出了大事,暗怪自己没有陪她去,既然是李铮的命令,自是不能违背,否则又会给李汐带去麻烦。听得外头传来的喧哗,新衣见自家主子没反应,道了声便出来,见果然是凤尘,双眸晕染点点湿气,已是未语先哭了起来。凤尘的心愈发被纠紧,新衣平时何等厉害的一个丫头,此刻竟见了自己便落泪,李汐的情况可想而知。收拾了情绪,新衣才道:“都是奴婢没跟了去,原想着远远跟着也没事,皇上性情虽是大变,可到底是主子的兄长,打小就最疼主子的,即便有点矛盾也不至于发生大事。”新衣说着语调中带了哭腔,微顿了片刻,又说道:“究竟如何,奴婢也不知,进去时公主长身立在雨中,如今也是一个字不说的。”凤尘细细一想,看来此事还得从李铮身上找原因,见新衣浑身衣服还湿着,嘱咐道:“你先下去换身衣裳,若你也病了,岂不是雪上添霜?”新衣诺诺地点头,又问道:“驸马爷,眼下可怎么办?三殿下又不在……”见凤尘眉头凝了起来,新衣连忙住嘴,担忧地看了里头一眼,略小声道:“如今皇上性情大变,一味地听皇贵妃挑唆,前头软禁了李常在,如今是公主,长此下去,这整个皇宫都要鸡飞狗跳了。”听她连跌声的担忧,凤尘紧蹙的眉头反而舒展开了,笑了笑,“天塌下来,还有我在,你着什么急?只管照顾好你家主子便可,但请她宽心,外头的事情有老爷子与安国候在。”听了凤尘的话,新衣果然安心不少,临转身之际,轻声道:“驸马爷,奴婢多一句嘴,自皇上出了那档子事后,便不大信任人,奴婢一旁瞧着,她是将一切都托付给了驸马爷。”“姑娘的话,凤某记住了。”凤尘郑重点头。风大雨大,凤尘却只执了一把伞,便只身出了宫。天色才擦亮,李汐触犯龙颜被软禁的消息不胫而走,满朝文武齐聚明堂外喋喋不休,皆猜测着究竟李汐犯了何事。眼瞧着那头凤铭与安国候并肩而来,众人都不由得低下了头,不发一语。二老昨儿个半夜是早就得了消息的,此刻一脸平淡,没有丝毫异样。众人偷偷瞧了他们二人的神色,纷纷诧异,暗道怪哉,平日里这两位对公主最是宝贝的,如今她受了罚,他们怎还一脸平静事不关心的模样。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他们正疑惑着,那头李权也行了来,亦是一脸平常。这朝上三老,就似一个风向标,这风往哪边吹,只消看他们三人便知。可如今三人也不斗嘴,不说话,脸上又面无表情,哪里能猜得出的?因此皆不敢说话。时辰一到,女侍开了殿门,百官按品阶站列好,以三老为首,鱼贯入内分文武四列站好。“皇上驾到。”一个清脆的女音自内堂传来,众人又是一阵奇怪,往日里早朝,总是魏子良喊礼,若不然便是女士官新衣,怎么今儿个换了个陌生的?这样想着,却不敢抬首去望,只跪下迎接。李铮一身蛟龙蟒袍,在两个女侍的陪同下从内堂行来,漠然的脸上稍有疲惫,可见昨夜睡得并不安稳。端坐于龙椅上,李铮眸色还有些茫然,看着下头跪了一地的官员,略显烦躁地挥挥手,“都起来吧。”百官谢恩起来,静默许久。“都愣着做什么,有事就说罢。”李铮一声低喝,这才令众人缓神过来,原还等着给摄政公主请安,如今陡然不见了她,反而有些不自在。女侍搬上三把太师椅,三老谢恩就坐,莫不发言。百官微默片刻,便有折子上来,天灾是一桩,又是一桩,六部各有繁杂琐事,官员调配也在事情上。李铮一一听着,脸上的不耐愈发明显,好不易待人停下,恼道:“这样简单的小事也来烦朕,要你们做什么?拿着朝廷的俸禄,就只能说些启奏皇上启奏皇上的话不成?朕要的是你们的解决方法,不是这里不好那里不快。”君王一怒,百官匍匐而跪,要他息怒。安国候悠悠然起身,朝君王作揖,“为臣之道便是为君分忧,而为君之道,则是为天下万民分忧,不知皇上为何而忧?”凤铭一句话,说的李铮哑口无言,他此刻心绪不宁,适才百官所奏也不全然没有听清楚,哪里有什么主意?他视线一转,在百官中扫了一眼,满朝稳文武,竟无一人帮他说话的。凤铭倾身跪下:“臣愚钝,不知君心何忧,不知该如何解。”安国候亦跪下,“臣也愚钝。”李权仍旧端坐,目光只瞧着前方,丝毫不理朝上君王。他心中此刻正千头万绪理不出来。李依依被软禁一事他还未听得明白,如今李汐又被软禁,只从这两桩事情来看,李铮便并非明君。可如今各位皇子犯了大错被软禁,自不能启用,而三殿下离宫云游,竟从此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一般了。他在犹豫,自己逼迫李汐立下的那道圣旨,此刻该要拿出来吗?李铮虽有智力,可这十年来的记忆全无,自不知为君者该如何,朝中大小事务也不大清楚,被凤铭问住了,左右看看有又无人相帮,更是恼火。正待要发作,又见凤铭问道:“朝上的事也就罢了,老臣到有一事想请皇上给个明白,公主究竟所犯何时,要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李铮罢罢手,“此乃朕的家事,与朝政无干。”“皇上此言差矣,皇家无家事,皇上一人之身系天下万民之安,公主身有摄政要职,皇上要罚,也得给百官一个理由,给天下万民一个理由。”安国候虽跪在地上,却腰板停的笔直,仰首迎上李铮的视线。李铮无奈又道:“李汐昨夜口不择言,伤及皇贵妃,又插手后宫诸事。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若不罚她,不以正纲纪。”安国候忽的笑了起来,又问道:“皇上登基多少年?”李铮不明他的意思,挑眉道:“五年。”“皇上可知这五年中,发生过多少事?”安国候又问道。李铮微愣,摇头。“先帝还未去,大皇子阴谋夺位,几次三番对皇上下毒手,皇上可知是谁护着?皇上登基,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祸乱不断,杀手已经闯入了皇宫,皇上可知又是谁护着?天灾连年不断,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皇上可知这又是谁护下的?皇上身染重病,不能理朝,可知这五年间是谁护您高位无忧?满朝文武逼令皇上退位,皇上可知又是谁拼死相护?”安国候的话,直说的李铮哑口无言,他心中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只是不愿去想罢了。“皇上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知道先帝临终前所言,朝堂大小不决之事、后宫妃嫔不明之非,皆有摄政公主主持。皇上又可知道,这五年来您曾做下的那些所谓与庶民同罪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理出来,只怕关上个十年也不为过。皇上又可知道,我国刑法规定,君王亦不可动用私刑。”朝中多是老臣,都经历了当初新帝登基时那场舌战群儒,也知晓安国候口舌之厉害,皆不敢作声。李铮记不得这十年的事情,又没有看过年纪,旁人自不敢与他说这些,自然就不知道这些事情。此刻被安国候一一问来,坐立难安,更是焦虑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