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辰瑞看来,光复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在楚地湿燥的秋日里竟然穿着破布棉袄,所用军械也是极差,铁质和做工都属下乘,只不过是军纪严明些、作战悍勇些而已。郑辰瑞所率的忠军兵强将勇,装备精良,对战不过半月余,便如大潮决堤般击跨了光复军在襄阳一带的防线,光复军且战且退向西北方的武当山退去。虽不是预料的显圣山方向,不过如此良机不可失,郑辰瑞令忠军乘胜追击,只杀得光复军丢盔卸甲溃不在军。
当时郑辰瑞的副将蒋如铭曾力劝他,穷寇莫追,阵线不要拉得过长,以免粮草不继回防无力。郑辰琮倒是着人清点了粮草,发现粮草充裕,足以支撑半个月。他令所余兵马分成三部分,由怀远将军刘舜英率二万骑兵作为前锋当先追击敌兵,自己率四万兵马作为紧随其后,定远将军蒋如铭则率其余兵马殿后,这样一旦有一部分人马被围困,其余部分人马可互相支援解困。
就这样,过了武当山又追杀了三日,来到一座大山深处,探马来报突然发现不见了敌方身影,而郑辰瑞不知,其所领的军队大部已然身陷一条叫纺槌沟的峡谷之中。
突然,只听见山间鼓角齐鸣喊杀震天,无数巨石滚木从山上隆隆落下,霎时间,峡谷中人仰马翻哀号连连,如同人间地狱一般。郑辰瑞这才明白是中了埋伏。参将刘舜英从队伍前方传来讯息,两万前锋军被阻隔在此峡谷之外,正与光复军激战无法过来应援。郑辰瑞急忙下令撤退,被围困在峡谷中的中路军四万人马挤在一处无法发挥人数优势,峡谷两处天堑出口又被光复军拦截,一时难以杀出。
这时光复军又放起了火,虽已至秋日但山中草木青翠,湿气也大,故而火势不大只是浓烟滚滚看着甚是吓人,在中路军中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一时间所有军士们挤在一起,推搡着、踩踏着冲向纺锤沟的出口,企图要冲过这处狭窄的山谷裂口。郑辰瑞的亲卫呼喝着推开挡在前面的兵士,郑辰瑞马鞭一挥抽打着身下的大宛良驹,马儿仰头长嘶修长的马腿跃起,不顾马蹄下的声声哀号,踏着前方军士的身体很快赶到了纺锤沟的入口。
这入口约摸只可并排通过二十人,光复军安派了不少人马守在关隘外面,高处密林里还藏有不少神箭手,中路军在此地的尸体堆积如山阻挡住了唯一的通道。郑辰瑞眼见是冲不过去了,天色也慢慢黑了下了来,只好退回沟中暂且避上一晚。
山中的天气说变就变,随着夜幕降临,湿乎乎的空气化为雨点淋了下来,郑辰瑞盔甲下单薄的衣服尽湿。夜里气温骤降,阵阵山风吹过,兵士们又冷又乏,又生不起火来,只好紧紧抱在一起取暖。刘舜英送来两件缴获的光复军的破棉袄,叫郑辰瑞披上御寒,郑辰瑞掂着这破棉袄觉得沉甸甸的,摸索几下发现这是一件棉甲,棉布外层涂了桐油用以防水,内里缝着锁子甲,中间夹层还缝着薄铁片,看上去普普通通却是极具防御力。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光复军在这么温暖的天气里也要穿着破棉袄。此时他也无别无他法,披上战死光复军的破袄,靠着战马聊以取暖。
可光复军却不让他们好过,每隔上一个或半个时辰,便悄悄地过来袭击一番,下一个时辰又换一个地方袭扰。光复军对此处地形甚是熟悉,在这个没有光亮的夜晚也能准确摸到忠军的营地,一旦忠军开始反抗,他们便悄无声息地撤离,反倒是忠军中的两卫自相残杀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人觉察到不对才叫停了混战。夜色太暗查看不到战损情形,只知道脚下身边到处都是忠军的尸体。
如此到了天光微亮,郑辰瑞一刻也再等不得了,命令大军全力突围。多亏被隔在山谷之外的后路军杀过来驰援,两处军队合力杀开了这处缺口,亲兵们与后路军一道护送着郑辰瑞仓皇逃了出来。待到得安全之处清点人数,被阻隔在山谷另一头的前锋军二万人马一人也未能逃脱,被困在纺锤沟里的四万中路军仅有五千余人马逃了出来,加上后路军的人马也不足三万。而光复军则一直缀在身后方紧追不舍,郑辰瑞无睱再去顾及刘舜英的所领的前锋军能否突围,只是与蒋如铭一道回撤逃命要紧。
再说张廷义那边,自荆州向西追击敌兵,一路虽遇到几波抵挡,损失了几千人马,但秦军看起来更是溃不成军,只顾逃命丢盔卸甲连行军锅都丢了不少。张延义率勇又追又杀很是畅快,仿佛要一雪几个月前被连窝端的耻辱,但他们越追道路越是崎岖,眼见得前方层峦叠嶂,身边密林蔽日,张廷义心中发虚便令勇军大军原地休整,派出斥候打探敌情。斥侯一走就是一天一夜,第二天回来时回禀,前方已经失去的秦军的身影。
望着前方空寂的大山,张廷义不敢继续向前进追击,便率勇军兵马撤回荆州一带。一路上各种迹象都显示秦军就在自己军队四周设伏,张廷义走得极是小心,每到一处都派出不少斥侯打探,一边派人送出战报与周函联系。这一路上都是平平安安的,直到回到荆州城。
荆州城楼上,一面红底黑字大旗随风飘展开来,上书“光复”两个大字,这是袁戎的克复大军军旗。城下立着黑鸦鸦几片军纪严整披甲戴胄持矛执盾的大军,看上去有两万之数。
张廷义心下一惊,半日前才接到斥侯传来的“荆州城安”的讯息,当下不顾勇军长途奔袭人乏马困,摆开阵式准备迎战。只听得身后半坡鼓角铮鸣,张廷义回头只见身后不远漫山遍野旌旗招展,那红底黑字的“秦”字旗迎风猎猎,手执长矛长刀的秦军呼喝着从高处冲了下来。
勇军一下子腹背受敌,身后的兵士开始骚动起来,登时阵脚大乱。张廷义发指眦裂举起长刀高呼:“临阵脱逃,扰乱军心者,杀无赦!”话音未落,一枝利箭“嗖”地擦着张廷义□□枣红马的马臀而过,那马受惊之下嘶鸣一声,脖子猛地后仰前蹄一抬人立起来,差点将张廷义掀下马来。
张廷义脸色煞白,连声传令下去:“撤!快撤!向北撤!”
此时,箭矢已如雨幕般从天空中泼撒而下,眼见中箭者一片片倒地惨呼哀号,前后均有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张廷义神思有些恍惚,忽然觉得背上剧痛,一枝利箭射入背上盔甲的甲片之间,他忍痛调转马头扬鞭猛抽马臀,马儿拔蹄向着东北方向疾奔,一直跑到了天黑透了,张廷义才长舒一口气,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张廷义第二日午后才在轻轻晃动的船舱中醒来,他知道这是在己方战船之上了,只觉得稍微一动后背就痛得厉害,想说话嗓子也干痛得发不出声音。亲兵见他醒来忙伸手搀扶他坐起来,张廷义喝了一大碗水才嘶哑地出了声,问:“这到了哪里?”
亲兵道:“我们在汉江上。”
不多会儿,大皇子郑辰瑞推开船舱门进来,声音也如公鸭般嘶哑,第一句话便是:“廷义,襄阳也失守了。”
因为郑辰理的军队并无多少骑兵,因此勇军的骑兵除了少数中箭的之外,一万五千名骑兵十有七八得以保全,只是步兵能逃出来的就区指可数了。而郑辰琮所率的忠军却恰恰相反,怀远将军刘舜英率二万骑兵困在山中杳无音讯,郑辰琮亲自带的四万兵马逃出来不过五千余,只有定远将军蒋如铭的三万余兵马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也就是说,郑辰瑞和张廷义所率的十六万人马,目前所余不足六万。
在张廷义唏嘘不已之时,郑辰瑞第二句话便是:“看来咱们用来联系的密语被窃了。”
亲兵为张廷义垫了两个软靠垫,郑辰瑞便与他复盘了各自的战局。很显然,他们的每一步调遣都被敌军提前知晓了,所以才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将急于得胜的忠军、勇军引了进去。可这部密语满打满算才用了不足两个半月,在楚地能够掌握这密语的人也不过郑辰瑞、张廷义、周函及四五位参将,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曾有多名传递战讯的报马失踪,可失窃的军令军情不过是由一些数字组成,郑辰瑞相信任光复军想破脑袋也不会破译出来,那么最有可能是,这密语是从源头上,也就是从兵部那边便失窃了。
好在光复军和克复军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水军,郑辰瑞一行顺着汉江航行数日未遇到什么阻碍。到得第四日上,有斥侯来报:“随州、武昌、岳州全线失守,左都督周函在武昌城破之时力战不敌殉国。”
战船船队一路沿汉江而下,在经过武昌时受到了克复军水军的拦截,但克复军的水军并不值一提,很快便樯倾楫摧。船队沿长江到了九江府,才停靠了下来。
此番大败,二十四万平靖联军仅剩六万,本来大好的胜局却因主帅擅专功败垂成,战败之罪难辞其咎。一路上,郑辰瑞与张廷义商量,一是要将罪责推到密语被窃之上,这是三皇子和兵部之过,二要将贪功冒进、指挥不力之罪推到周函头上,是周函怂恿郑辰瑞和张廷义去追击光复军的。于是二人联衔写了厚厚一本请罪折子,与楚地军报一并加急送到正京兵部衙门。
话说在三皇子府中,郑辰玦扫了一遍军报立时站起身来手指颤抖指向门外:“快,快派人将沈苓抓回来!”
严予面露难色,迟疑问:“殿下说什么?沈苓可是陛下亲封的和亲公主,殿下看以什么样的理由……”
郑辰玦道:“布防图被盗、密语失窃,最有可能做到的就是沈苓,追到她就说请她回京城来配合查案。除了她,兵部也要查,联军那边也要查!”
严予继续追问:“那九王子那边……”
郑辰玦以手抚额来回踱步:“西羌,麻烦的西羌!多说些好话,告诉他只要查清案情,本王会亲派人马护送沈苓到西羌。不到万不得己,不要闹得太难看了。严尚书,你快去部署,我立时进宫一趟。”
严予答应着往外走,郑辰玦又将他叫住:“严尚书,多派人马,一路沿着向西羌而去的官道搜捕,另一路沿着向汉中的官道搜捕,务必将沈苓带回来!”
郑辰玦又叫来孙顺心,吩咐更衣进宫。孙顺心小心奕奕地问:“殿下,夜深了,宫门早已下钥,怕是进不得宫了。要不等明日一早……”
郑辰玦面色一凝,冷厉道:“废什么话?若不是有急事要事,本宫大半夜进什么宫?”
孙顺心一惊,深恨自己多嘴,平日殿下待人温和从不这般疾言厉色,立时躬身应道:“小的多嘴,殿下恕罪。”忙不迭去取郑辰玦出门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