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苏明侧坐在窗前,烟雨形成的雾气自外涌入,无声将她周身包裹,那低垂的眉眼以及若有所思的神情,在晦暗的天光与湿漉雾气的衬托下,使她侧脸看起来更加冷峻和疏离,甚至有几分不近人情的样子。
时间已是下午了,氤氲蔽空,雨中的冷风带着江边城池特有的刺骨绵寒爬上容苏明后背。
她下牙不受控制地撞了一下上牙,却又听见容晗道:“既然你都能从缉安司平安脱身,甚至在我面前主动提起阿筝的名字,想来,除了那些以前的恩怨,我如今正在做的事情你也已经知道了,二姊,你们长房与二房三房争争斗斗至今日,这么多年也该有个结果了,你说呢?”
“太固执,则会心盲无明,”容苏明摇头,叹出的气息竟然因天冷而形成一团白雾,在春雨连绵的阴雨天里消散又成型:“我不知你因何而生如此固执,甚至伤害自己生父性命,但阿筝害眼盲之事,咱们得有个了结。”
容晗似捏着容苏明的什么重要把柄,在听到这几句话后她原本隐约不安的神态反倒更加自若了几分。
她打断容苏明,道:“阿筝眼睛之事我不否认参与其中,但冤有头债有主你当知道自己该找谁算账,大成商号有今日之动乱你得感谢我,容党之死你也得感谢我。”
那是因为我从缉安司脱身出来了,而你最初的目的,是想让我的丰豫和大成两败俱伤,容苏明心想这样想,开口却道:“弑父在十罪之列。”
“那又如何,只要我不承认,缉安司那帮刻板的家伙就算查到我头上,他们也拿不出证据来,”容晗道:“何况你也会帮我的,毕竟你也不愿意自己爱妻背负上‘淫荡’之罪,是罢。”
说着,容晗从袖兜里摸出一只荷包,远远朝容苏明示意。
容苏明眼神不好,此刻却鬼使神差地看清楚了那绣着飞鸟的荷包,她神色不动,抄在袖子里的手却已经紧紧掐住了手心——容晗手里的荷包她最是熟悉不过的,毕竟像花春想那样能把飞鸟绣成胖鸡的手艺旁人着实学不来。
其实花春想绣其他什么都好看,栩栩如生,但就唯独跟飞鸟过不去,什么鸟都能绣得很胖鸡一样。
“你想说什么?”容苏明直勾勾与容晗四目相对。
大概因为眼神不好,容大东家看人的眼总是既温且和,甚至偶尔还会带着几分懵懵懂懂般的迷蒙,即便是以长辈的姿态,却也依旧叫人觉得亲切和善。
容晗憎恨容苏明这种眼神。
她曾无数次看见容苏明用这种类似的眼神看容筝,可她却从不曾从那眼神里得到过丝毫的温暖和关爱。
对的,温暖和关爱。
如果当初路过的容苏明再多和容显说半句话,哪怕在那种情况下再多看她容晗一眼,那么容苏明就会发现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求救之意,而她容晗,自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会走上今天这条路
想起这些,容晗的神色再度变得阴骘起来,她咬着犬齿恻笑道:“二嫂嫂才情相貌皆属上乘,即便如今已为人母,身后的那些追求者也从来都不曾断绝过,譬如说,徐家哥儿,文远。”
容苏明的表情松动些许,她抿嘴,眼眸低垂的瞬间,那用来作假的冷峻面具倏尔掉落,露出疏离背后最原始最真实的面容,竟是哀其怒其的悲伤。
她沉声道:“你二嫂嫂虽不曾和你们有过太多往来,但对你印象还算不错,来之前她对我说,毕竟都是手足同宗,叫我能留些情面是一些情面,断人活路不好,却不成想她的这点仁慈,现在竟成了你身上最大的笑话。”
容晗一怔,旋即眉心蹙起,单手下意识抓紧了椅子扶手:“你甚意思?”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时间过得特别慢。
即便之前有如意在旁调皮捣蛋,但花春想还是心不在焉,几乎有些度日如年的错觉,在厨房切菜都险些伤到自己,被穗儿忙不迭拉到旁边摘菜。
时间已过申时,天色可见昏暗。
叶轻娇午食过后就到医馆坐诊去了,寒烟拉着桂枝跟泊舟对棋,输了一盘又一盘依旧不甘心,那股越挫越勇的劲头可谓气势汹汹,然而这盘棋局上黑白厮杀正酣畅,斜刺里突然拍下来一只胖乎乎的小肉手。
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只得逞的小肉手忽而又横向一扫,有如千军万马来相会般,威武霸气地堪堪扫毁大半个棋局。
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泊舟:“”
捏着棋正准备落子的寒烟:“”
在许多棋子清脆悦耳的当啷掉落声中,桂枝头皮一麻,赶紧过来把这位小祖宗往旁边抱:“如意,咱们去那边玩球球好不好?”
“吭吭吭吭吭”大手一挥毁掉棋盘上黑白二龙的如意剧烈挣扎着,泥鳅一样从桂枝身边溜走,二话不说蹬蹬蹬又跑到寒烟跟前拉寒烟的手,那意图诚然是想要和她寒烟姐姐一块玩棋。
黑白鏖战许久后,以为此番一定能胜过容泊舟的寒烟,慢慢地从棋局被毁的错愕中回过神来,然后低头,与天真烂漫的如意四目相对。
磨着牙齿的小叶几乎想抱起小家伙来狠狠咬一口,然而她硬生生忍住了,因为如意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仰头望着她,脆生生喊了一句:“姊姊?”
尽管这声“姊姊”的发音听起来像是门牙漏风,但无疑如意的确是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