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起就种下的执念,随着韩凛的到访一并复苏醒转过来。伴着豪言壮语,秦川伸出了紧握的拳头。
“好!一言为定!”韩凛笑了,亦握拳与之相碰,道:“待你凯旋那日,我定十里相迎,为你亲解战袍!”
“好!一言为定!”少年的豪迈直冲云霄,让韩凛的心神不禁一阵恍惚。
可随即,又像怕被看穿什么似的,他赶忙起身理了理衣服,边伸着懒腰边说:“哎,我也该回去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已经足够了。”
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秦川也一下子站起来,问道:“听说,南夏那边的使者下个月就要到了?宫里肯定又有好一番准备功夫要做。”
“名为贺喜,实为试探,当真虚伪。”一提起这个,韩凛的声音倏忽冷了下来,连同周围的空气也一并凝滞了。
“这一次,南夏帝好像特意派了自己的老师前来。据说他不问政事许久,却一直颇得敬重。”秦川回忆着从父亲处听来的事,“让这种不涉朝堂的人带队前来,还真是让人摸不透啊。”
“哼……不问政事?不涉朝堂吗?”韩凛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面上的雾气又加重了几分。
秦川虽未听清方才的言语,却能切实地感受到那股发自心底的沉郁阴冷。那是曾经的韩凛所不曾有过的,教秦川感到陌生,也教他觉着莫名的揪心。
容不得他细想,韩凛已快步向门口走去。
这时,秦淮复从堂内出来,与秦川一起恭送这位中州新皇回宫。
“下月的朝堂恭贺,还真是一道难关……”秦川望着远去的轿辇,自顾自说着。
“唇枪舌剑的实在是累人,倒真不如沙场征战来得痛快……”其实,若换做平日里的秦川,断不会当着自己父亲的面说出这种话来。只是今日见到韩凛疲态尽显,还不得不强打精神,才一时起了无名火。
可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落在秦淮耳中,不觉正了神色道:“秦川,我多次告诫过你,军人从不以杀伐论功名,能止干戈者才是真英雄。”
他的语气深长沉实,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何况,战场不过是朝堂的延伸,看不懂朝局的人,是统帅不了三军的。”
秦川自知失言,也连忙收敛了神色,执礼道:“父亲的教诲孩儿时刻都不敢忘,今日一时忘形,还请父亲宽宥。”
远处,轿辇已经看不见了。
秦淮收回目光,拍了拍儿子结实有力的肩膀,说了句“也罢”便转身进门去了。
独留秦川依然立在原地,看着前路,好似要透过这条路一直看到宫里去。握紧的双拳下,是一层层细密的汗,潮湿而黏腻,让他很不舒服。
而另一边的南夏宫中,巫马良雨伴着秋夜寒潮,进入了内殿。
与外面的秋风萧瑟不同,大殿内虽也是冷的,可这冷仿佛有着重量,像一块凝固的冰。
他的脚步落在地上,声音似一把刀,一下下敲击着冰面。待走至书案前,这团凝结的冷才终于呈现出具体的样子。
那是一个年轻人,面容青涩而冷峻,眉眼间透出的阴寒,使他的面目有一种极为怪异的不协调感。
“微臣叩见陛下。”巫马良雨俯身撩袍行礼,言辞诚挚、态度恭敬。
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唤回了心神,案前的年轻人猛然起身几步跨过书案,那迅捷的速度,惊扰的烛火都不住摇曳晃动。
他扶起地上叩拜的老者,让到距书案最近的一张椅子上道:“巫马老师,快请坐。你我之间,无须这些礼节客套。”
巫马并未顺势就座,只说:“陛下礼遇,皇恩浩荡,微臣自是感激涕零。”
他的声音从容和缓,还带着些老态,“只是陛下登基未久,根基尚不稳,切不可为微臣开此先例,让朝中诸人生了轻视之心、试探之意。”
年轻帝王听得此言,也回身坐至案前,动容道:“还是巫马老师思虑周全。”
南夏帝落座后,巫马方才施过一礼,小心翼翼地坐下,道:“陛下招臣夤夜前来,可是为了中州之事?”
一声轻笑拂过耳畔,“知我者莫若巫马老师,”年轻帝王指着地图上中州的位置说:“此次前去中州贺喜,按理说原不必劳动您的。只是若论识人辨事,巫马老师确为当朝第一人……”
闻听此言,巫马良雨赶忙起身,执手道:“陛下谬赞,臣实在不敢当!”
“朕登基不足三年,眼下朝局尚未完全安定。这种时候中州又出皇位更迭之事,教人不得不防啊……”
南夏帝摆摆手,复让巫马落座,“况且天下纷乱已久,无论是南夏还是中州,甚或是北夷,历朝历代的当权者无不在谋求统一大业。”
他起身推开窗,外面已然是秋雨萧萧。凄清的雨声伴着年轻帝王低沉的嗓音,直冷到巫马心头发颤。
“一切,虽还未有定数,可分久必合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个关头中州新帝继位,怕是要……”随着后半句话的消失,沉默再次笼了上来,充斥着令人不安的暗潮涌动。
巫马赶紧起身郑重行礼,连连劝慰道:“陛下还请宽心,刚登基的小皇帝心智手段都还稚嫩,此刻中州朝堂内部怕也是波谲云诡。内忧外患兼备之下,岂是那么容易抽身的。”
冷笑声紧跟在巫马的话语之后,如一只瞄准猎物的鹰,突然就张开了利爪,“是啊,年少登基的艰难与宏愿,朕是再熟悉不过。”
这话一出,巫马连看向南夏帝的眼神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