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萧路心下的枷锁又松动了几分,可越是动摇和挣扎,就越是让他想起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血腥与屠杀,对自身的厌恶亦随之攀升,几乎快要将他吞没。
萧路扶着书案堪堪撑住自己,好像看到萧家历代先祖的亡魂,从自己心中的那处裂口里钻了出来,絮絮不停地诉说着当年惨烈的种种。
他在心里呐喊、嘶吼,想要说出真实的想法、想得到他们的认可、想让他们能够安息。
可他们每一个都面目模糊,唯有眼眶中流淌出的鲜血清晰可见,甚至还能闻到浓重的铁锈味道。
就在萧路要被这降生时就一并跟随着的心魔击溃时,背后却出现了一双手,死死撑住了他。
“先生?萧先生?”关切的询问像一阵引魂的铃,把萧路从那片焦土上唤了回来。他转头看去,是秦淮披衣来到自己身前,脸上尽是关切的忧虑。
“我没事,刚才稍微有点晕。”萧路竭力掩饰着,可发白的脸色和额间的汗珠,还是让这个理由不攻自破。
好在秦淮并没有多问,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侧。
倒是取了饭食回来的小松看到,隔着老远就喊:“秦叔叔,您快回床上躺着!先生说在病好以前,是不能下地哒!”
萧路这才想起秦淮的病,有些歉疚地想要过去扶他。
秦淮笑着摆摆手,自己走回床榻边,小松先提着食盒跑了进来,后面跟着钟礼和钟廉,两大一小三个人将晚膳摆出来,床边小凳上是一份清粥小菜,靠近床的圆桌上是萧路和小松的吃食。
“小松,这是怎么回事?”萧路问道。
“先生和我都还没吃饭呢,不如就一起吧!”孩童仰着脸说。
“胡闹!你何时这般不知礼数了?”萧路的语气稍微重了些,刚出口就后悔了。
“是我们两个提议的!厨房管事儿的看小松懂事,就特别加了两个菜给他,萧先生莫怪!”一旁的钟礼连忙解释。
这一场小小的闹剧,最终化解在了秦淮的笑声里。
三人又在一起吃了顿晚饭,之后小松便安静地守在床榻边,时不时地端茶送水。
而萧路拿出随身的竹笛吹奏起来,曲调悠扬婉转,宛若仙乐天籁。
一曲终了,萧路带着小松准备告辞,以便让病人好生修养。
就在他们将要离开之时,秦淮还是将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先生,秦某有句不太中听的话,还望先生不要介意。上一世人的恩怨纠葛皆属前尘旧梦,还在的人实在不该因此自缚自苦。”
萧路面上仍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犹如无风的寂静湖面。
可握着小松的手却是紧了又紧,直到孩子不禁吃痛看去,才发现自己家先生浑身都绷着力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般。
萧路定了定神,开口道:“将军所急之事,尚需时日解决。昔日的秦相三策已运行至顶峰,而顶点往往是由盛转衰的起点。中州这盘棋须由新人用新法破解,有了新的安民之道,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说完,就牵着小松离开了。
秦淮感激地望着门边,目光停留在萧路与小松离开的方向。
他明白,走出这一步,对萧路来说已是破了大例。而自己刚刚的那番话,既是劝人也为劝己,既然还没找到解决问题的良策,又何必过于执着?还是养好身体,以待来日更重要。
这一夜,秦淮睡得非常好。
梦里那悠扬舒缓的笛声一直响着,似有一双温柔的手,在安抚着他的躁动和疲惫。
这一夜,萧路也难得睡得非常好。
本以为肯定会来纠缠的亡灵并没有出现,甚至连那些枷锁也不见了,纵然还看得到斑斑锈迹,可浓重的血腥之气已经散去,只余一片清朗空旷。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
明媚的阳光迎着皑皑白雪,让整个世界看起来都仿佛被嵌进了琉璃灯罩里,到处都是雪白,到处都闪动着波光,到处都跃动着新的希望。
秦淮醒来只觉浑身舒泰,热度也退下去了,心内更是澄明一片。
就在他伸着懒腰站在窗前看雪时,门外急急有人来报:“老爷,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