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川说完,萧路待要开口之际,却猛然捕捉到对方适才语句里的古怪:刚刚的话,就好像在说,能让他父亲敞开心扉的人就是自己一样。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萧路心下安慰自己一句,终于还是妥协道:“你父亲对我有知遇之情,你也对小松呵护备至,这些本就无以为报,如果在一起吃饭能让彼此开心些,那实在不该拒绝。”
“多谢师父!”秦川闻听此语,立刻站起来郑重行礼。
然后,又朝着院子里的孩童喊道:“小松,晚上哥哥来接你吃年夜饭!”
小松那张笑脸还是大大的,配上大红袄和虎头帽,越看越像贴在墙上的年画娃娃。
秦川被自己的这个联想逗乐了,憋着笑向萧路告辞。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萧路的目光温润又柔和,像是阳光折射进了眼底。
他轻声自语道:“这个孩子真是……刚才还低落成那般模样,转眼就云开雾散了。把小松交给他,看来,真是找对了人,”
只是这短短失神的一瞬,不安分的异样感再次浸染了萧路的心头——
刚刚,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吗?自己这个异乡人,对于秦家来说本就只有客情罢了,可为何在听到秦川的讲述时,自己的心竟会跟着凄凉酸楚,甚至萌生出一种不可得的幽怨哀婉?
当然,此时的萧路并不知道,他这个从清影里步下红尘的谪仙,既然化了凡胎就免不了要动凡心。
只不过这凡心一动,他就要如孩童般重头学起,连同爱恨、依恋、烦恼以及暗处的相思……
等秦川再转回正堂时,秦淮已经斟好了茶,正慢悠悠喝着,整个人包裹在一团闲适安逸中,眉眼舒展、姿态放松。
看到父亲如此,秦川是打心底里高兴!这座宅邸,自从多了先生和小松,就好像重新焕发出了生机一样!
“萧先生答应了,晚上回带着小松过来。”秦川进了屋,规矩回话。
“嗯,这样大家一起,也热闹些。”秦淮放下茶碗,走到秦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川儿,为父明白,这些年是委屈你了。咱们秦家虽官高爵显,人丁却不旺。打小儿就你一个,跟着我这个带惯了兵的爹,也是无趣得很。”
秦川不知父亲今日为何要说起这些,刚想开解几句,却被秦淮拦下。
“你听我把话说完——”悠长的叹息如滑过书页的手,最终停留在过去的年月上,秦淮继续道:“川儿,你能长成这般模样,为父真的很欣慰、很自豪,同时也很愧疚缺席了你的童年。所以,在你被先帝亲选为当今圣上的伴读时,我是既紧张又庆幸。紧张在于伴君如伴虎,更不知让你过早地接触皇家对于你的成长来说究竟有无益处。可我又打心底里高兴,因为这样就能经常见到你了,虽然是以师生的身份,可总算有机会参与你进你的人生。”
秦川默默听着,眼里泛起盈盈波光,鼻子酸涩,心里胀得满满的。
“现在,你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身边的人,假以时日带兵守一方安宁亦是不在话下。为父希望你——我的儿子——秦府的长子长孙,有一天能像雄鹰一样翱翔天际,实现祖祖辈辈的理想!可你这孩子太重感情,这是好事却也有可能坏事。你能体恤他人疾苦危难,所以不至沦为杀伐的工具,这是好事。可若过于被感情羁绊,成了断不了线的风筝,这又成了坏事。”
“父亲今日何故说这样的话?是孩儿哪里做得不对吗?还请父亲指教!”秦川明显察觉到父亲话里有话,焦急地询问道。
“不是,不是,你别紧张!只是为父想着,你过了年就满十九岁了。中州律法规定男子满十九岁即为成年,你差不多也该领受官职,闯出一番自己的新天地了。”
秦淮今日很有耐心,他看着秦川的眼睛,千言万语汇成句句叮嘱,都是作为父亲的良苦用心,“到时候,所有事情都得你自己拿主意。一个考虑不到,就有可能干系千万人的性命!所以遇事不能急,要多想,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要有决心和勇气。”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的轮廓向下滴在手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秦川没有抬手去擦,秦淮只是温和地看着,并未言语。
秦川觉得,此刻的父亲真像一座山啊!
他用自己的肩头扛着这个家,扛着中州的万千将士百姓。
自己一直是这山脚下的孩子,安然沉睡在他坚毅的怀抱里。
而从今往后,自己也要长成一座山了,一座同样坚实的山,包容着一切、守护着一切,以天下为重,以苍生为重!
明白了父亲的用心后,秦川的眼里再次亮起光来。只是与以前的踔跃莽撞不同,这光似乎带上了重量,沉实深邃,如同广袤的宇宙。
“好了,和你娘说说话吧。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秦淮的手抚上秦川的额头,手掌上深壑的纹路是多年习武和操劳的见证,在秦川看来却如同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