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这样在大户人家当差的人来说,主子家里过得好就意味着月钱放得利索、赏赐给得多,自然是心情舒畅。
至于少夫人娘家父亲当了什么官儿,他只要知道是个大官儿就行了,反正又管不到他头上。
不过,对那些平日里最喜欢在茶馆中指点江山的闲人们来说,这事可十分出人意表。
稍关注些政事的都知道,李尚书前番被人连番弹劾时,甚至连自辩折子都没上过。如今真相大白,诬陷李尚书长子的人抄家流放,也没了人借此攻讦,甚至此前李尚书那“清者自清”的姿态还颇得仕林赞誉。
如今首辅俞阁老年长李尚书十岁有余,若是不出错,等俞阁老致仕,按李尚书的资历,几乎是稳稳当当一个首辅到手。
俞阁老本人初初得知此事时,也颇为讶然,甚至当着几位阁老的面当场询问他作何想。
李尚书倒是十分坦然,说得尽是实诚话:“家里小孙子念书十分有灵性,我如今年纪又大了,朝中有的是有为之人,少我一个不少。家里小孙子却是缺人教导,我不若趁现下还能提得动笔,回去教一教,以后保不齐能跻身一甲之列,也是朝廷一栋梁呐。”
说完,捋了捋长须,神情颇为自得。
正为家中后辈皆有些不中用,怕是他一退,家族就要往下跌落而心烦的俞阁老:这人好烦。
李尚书打定主意要致仕,也就真的致了仕。且因他时间掐的准,旨意下来时,刚好是封印仪式前一天。跟几位阁臣同僚说了几句心里话,连封印仪式都没来,彻底地在家歇了。
已经从李尚书处得到过暗示,却没想过会这么快的明侍郎却是多少有些没想到会这么快,连夜嘱咐明夫人,千万要约束好家中,不要因他入阁而露出骄狂之态。
老夫老妻的,明夫人也不给他面子,白了他一眼:“还要你特意叮嘱?”
见他讪讪的,明夫人接着道:“放心,得了消息后已经吩咐过了,不是至亲之家,来送礼的一概没收。”
升了职的明尚书连忙起身,亲自为明夫人斟了杯茶,赔了个不是:“家有贤妻,是明某之福。”
明夫人接过,慢悠悠抿了口,大度表示原谅。想起明棠随礼单送来的书信,跟丈夫笑着抱怨:“幼娘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了,今儿送的信上竟说我们娘俩如今是‘并驾齐驱’了,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损了她的名声?”
女儿因嫁入勋贵门第,已得了“世子夫人”的诰封,初封就是正一品,明夫人却是此番丈夫入阁后才能水涨船高,心中喜悦之下,看见女儿的书信,哭笑不得。
明尚书亦是为明棠这话摇了摇头:“待她初二回来,你千万好生教导她一番,免得她习惯了私下这样,见人时也脱口而出,言语不慎,惹下大祸。”
听他如此说,本在抱怨的明夫人又不乐意了:“幼娘从小就是这样,私下有些不着调,外人面前却很端得住,你何曾听说过她在外人面前被人挑这挑那了?”
静华堂中,正与众人一道热闹的明棠却不知道,娘家父母因她的一封书信而小小拌了几句嘴。
若是她有幸在场,定要在一旁稍稍架薪拱火。
已是除夕夜,裴家众人自是要齐聚在裴夫人的静华堂一道守岁。
地龙烧得正旺,屋中暖如春日,因那只笨鹦鹉被裴夫人挪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养着,裴泽强烈要求之下,明棠命人把小马也带了来。
许是还留着对静华堂的记忆,屋中又有许多熟悉的气息,小马只稍微警惕了一会儿后,便恢复了以往那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跃上桌面,迈着优雅中透露着几分笨拙的步子,睥睨天下。
裴泽头一次在静华堂跟小马玩儿,兴奋地不得了,跟它在屋中互相追逐了一会儿后,热得满头大汗。
急躁地扯了扯衣襟,裴泽嚷嚷着要脱衣服,大人们却怕他冷热相激之下反倒受寒,自是不肯答应。
两相僵持之下,门外侍女们流水般端进来的各色小食霎时吸引了裴泽的目光。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再看了看已经摆满到让小马无处下脚,委委屈屈缩到了一张圈椅中的桌子,裴泽停顿几息,还是打定主意先解决身上裹得他不舒服的衣服,张开双臂:“脱衣裳~”
见他十分急躁的模样,明棠招手叫他过来:“来,婶娘帮你。”
裴泽登时得意了,看了眼在他身边却不帮忙的周奶娘,又对明棠笑了笑,小跑到她身边,张着手臂等。
而后,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裴泽先是享受到了明棠亲手擦汗的待遇,而后又充满优越感地向没见过这些小食的婶娘一一介绍,遇到自己也不认识的,还要扭头寻求帮助。
一番忙活,终于满足了婶娘的好奇心,裴泽长叹一口气:“娘,好可怜,都没吃过~”
虽然平常因裴夫人管着,他能吃到的机会也不多,但不妨碍裴泽此时对明棠展露怜悯。
明棠点头:“是呢,我好可怜。”
裴泽依旧是双臂张开的姿势,此时察觉到手臂有些酸了,低头一看,发现衣裳还好端端穿在身上,登时疑惑:“咦,不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