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溪绒在小男孩身边待了一会,暴雨终于停了,天气放晴,阳光重新洒落大地。他趁小男孩不注意,跳到窗台上,打算离开。夏溪绒作为流浪猫,不会总想着待在人类身边。外面有比人类更值得留恋的东西,比如现在雨过天晴,附近的小水潭有很多小鱼搁浅,他可以去饱餐一顿。“咪呜咪呜。”他扭过脑袋,对小男孩告别。小男孩愣住:“你要走了?”“喵喵。”“我还以为你会多待一会。”小男孩无奈轻笑,下意识想要挽留,但体内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闷哼一声。他已经习惯这股疼痛,很快调节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替夏溪绒打开窗户:“走吧,下次记得来看我。”“咪呜。”好哦。夏溪绒想着吃鱼,没有发现小男孩的异样,翘着尾巴,蹬着小短腿跑了。……夏溪绒的记性不太好,在外面玩了好几天,才想起医院里有一个小朋友在等他。他没有犹豫,回到县医院去找小朋友,进入县医院得从狗洞钻进去。前几天的暴雨带来的泥土沉积,让狗洞变小了一些。夏溪绒又是猫咪中的梨形身材,脑袋小小,猫屁股胖胖。夏溪绒钻到一半时,猝不及防地卡住了!毛绒绒的猫咪屁股带着两条小猫腿露在外面,小猫脚向上翻,能看见沾满泥巴的脏肉垫。“喵呜喵呜!”夏溪绒使劲蛄蛹,小猫脚用力地又踩又蹬,前爪扒拉,折腾了大半天,却依然无济于事。猫屁股大喇喇地挂在洞外,屁股肉与狗洞贴得严丝缝合,紧紧地契合在了一起,没有分开的可能性。他上半身趴在围墙内,猫脑袋抬起,左顾右盼,希望有路过的人类能拽他出来。但偏僻的县医院院子内,很少有人路过。有几个护士匆匆走过,并没有看他一眼,或者只是朝狗洞的位置扫了一下就走了,没有注意到他。夏溪绒觉得,他们把他看成了一团橘色废拖把,作用就是用来堵住狗洞,所以没有在意。没人会在意一只小小的流浪猫。他颓然地趴在地面,尾巴和耳朵焉焉垂着。他快要睡觉时,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一只小鸟落在了他的猫屁股上,翅膀扑闪,鸟爪子对着他的屁股踩来踩去。他与自己的猫屁股隔着一堵墙,看不清小鸟长什么样,只能凭触感和重量猜出,那是一只小麻雀,很小一只,大概只有他的脑袋大。夏溪绒觉得自己的屁股给小鸟当歇脚的驿站也没什么。但下一刻,他吃疼地咪呜一声。小鸟薅起了他的屁股毛!尖尖的鸟嘴啄向屁股,将屁股肉刺得生疼,鸟嘴咬住深处最嫩的毛毛,用力一扯,一簇鹅黄色的绒绒毛掉落,被小鸟顺利叼在了嘴里。“喵斯哈!”夏溪绒咧齿咧牙,试图用哈气来驱赶小鸟。可惜小鸟根本看不到他上半身,他也无法挣脱。“啾啾啾!”越来越多的小鸟飞过来,站在猫屁股上,争先恐后地薅猫屁股毛。现在正是春天,万物复苏,小鸟们急着寻找落叶、枯枝、棉絮这些建材搭窝筑巢,然后下蛋孵蛋。温暖柔软的猫毛无疑是最好的建筑材料。绒绒猫的屁股成了小鸟眼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之地。小鸟们薅了很久毛,夏溪绒觉得自己的屁股应该秃了好几处,凉飕飕的。“喵呜……”突然,不远处传来轮椅辗过泥地的咕噜声。夏溪绒面色一喜,立刻大声地喵喵喵叫。“咪咪?”小男孩熟悉的声音传来,随即,布料窸窣声响起,小男孩弯下了腰,将他抱出狗洞。“天啊,宝宝,你在这里卡了多久……毛毛都脏了。”夏溪绒装可怜,哀哀地喵喵叫。小男孩把他抱回病房,给他擦干净了毛毛。“你的屁股毛怎么秃了那么多?”夏溪绒朝窗外的小鸟喵喵叫,示意罪魁祸首是小鸟。可惜小男孩听不懂他的话,“咪咪,你是不是用蹭墙角的方式来清理屁屁了?不能这样清理,怪不得把毛蹭秃了。”“小猫清理屁屁应该是用舌头舔……”小男孩注意到了什么,欲言又止:“算了,你脖子那么短,舔不到屁屁。”夏溪绒:“……??”他生气地转过身子,背对小男孩。直到小男孩拿出一个猫罐头:“咪咪,我托护士去畜牧站买了一个猫罐头,你过来尝尝。”在小县城,没有多少人会特地去买罐头给猫吃。猫罐头在畜牧站放了很久都没卖出去,罐头沾着灰尘,商标已经掉漆了。罐头一拆开,他立刻咕噜咕噜地凑上来吃,时不时抬起头,对小男孩发出“咪咪啊啊”的尖叫感谢音。吃完罐头后,夏溪绒没有立刻离开,主动钻进小男孩怀里,瞅着小男孩的脸发呆。他现在才注意到,小男孩的眼睛是很特别的蓝色。像明媚辽阔的浅海,会有群群雪白海鸥在海面盘旋,会有鲸鱼跃出海面。夏溪绒喜欢这种蓝色。除此之外,小男孩比前几天更瘦了,胸膛薄薄瘦瘦一片,凸出的肋骨咯到了夏溪绒。瘦巴巴的怀抱充斥满消毒水味与药味。夏溪绒看见对方病号服上的小胸牌。【名字:纪云鹤。】入院时前是两年期。两年前这个小男孩才四五岁,刚记事。代表他刚对这个世界有模糊的认知时,就住进了医院,他的世界从此只有小小的病房、难闻的消毒水味、奇奇怪怪的药味。夏溪绒不禁好奇,纪云鹤小朋友生的是什么病。“咪喵。”他很心疼,蹭蹭纪云鹤。不经意间,他瞥到纪云鹤苍白的瘦脖子落下一根黑色细虫。“喵!”夏溪绒捕猎的本能被触动了,凭着助人为乐的原则,他抬起爪子,试图帮小朋友把黑细虫捉下来。细虫确实很快捉下来了。同时被拽下来的还有纪云鹤的头发,整顶头发!“哇啊!”这件事超出了夏溪绒的认知,他瞬间炸毛,像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唰一声弹起。他弹下了床,弹到墙角,又弹到柜子上,窗台上。更可怕的是纪云鹤的头发始终阴魂不散地跟着他。“哇哇哇!”夏溪绒吓得连猫叫都破音了。最后,他躲到了纪云鹤的被窝里,小鼓包抖个不停。纪云鹤的声音略显尴尬和慌乱:“咪咪,你把我的假发……扯下来了。”“小细虫”原来是假发的固定绳。他掀开被子,把缠在夏溪绒爪子上的固定绳扯下来,这样夏溪绒就不会拖着假发跑了。夏溪绒缓过神,小心翼翼探出头。纪云鹤小朋友变成了光头,脑袋没有一根毛,光溜溜得像颗卤蛋。夏溪绒成了戳破别人秃头秘密的罪魁祸首,尴尬到蜷起尾巴。为什么纪云鹤年纪小小就秃头了……?难不成是因为严重秃头才入院治疗?夏溪绒想不明白。不过他觉得如果夏天能睡在纪云鹤的光头上,肯定很凉快。他跳到床头桌上,不经意瞥见那些药瓶的标签。【硼替佐米用于抑制多发性骨髓瘤癌细胞的生长,治疗多发性骨髓瘤患者……】纪云鹤患的什么病这个问题,猝不及防地得到了答案。骨癌。癌症长期的化疗会让人的头发掉光光。纪云鹤为什么那么瘦,为什么坐着轮椅,也有了解释。骨癌会吸食人的血肉,会给人带来源自骨髓的剧烈疼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纪云鹤注意到夏溪绒看着药瓶,笑了笑,说:“咪咪,别看了,这是妈妈给我买的一些感冒药。”纪云鹤认为小猫咪不识字,便骗猫咪,不想让猫担心。可夏溪绒什么都知道。“咪呜。”他乖乖地坐着,低垂猫头,前爪并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如果会说话就好了,可以为扯掉纪云鹤假发这件事好好道歉。纪云鹤摸摸他,“咪咪怎么了?”“嗯……时间不晚了,我要睡觉了,咪咪去外面玩吧。”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在夏溪绒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后背浸满汗水,病号服湿了一大片,瘦小的身躯紧绷着。癌痛又来了。他不想让小猫看见他狼狈痛苦的模样,才催促着小猫快走。七八岁的小孩,自尊心已经初显。()夏溪绒以为小朋友真的只是想睡觉了,便点点头,窜上窗台,跑了。?本作者咬猫耳朵提醒您《小可爱靠修罗场赚钱[快穿]》节?完整章节』()他走后,病房窗户渐渐传出了强忍疼痛,压抑痛苦的哭声。……夏溪绒再来探望纪云鹤时,已经是两周之后。这两周期间他认识了一只三花猫姐姐,他跟着三花猫去县城港口捉鱼吃,那里有着最新鲜最肥美的鱼。三花猫姐姐捉鱼喂她生的猫宝宝,夏溪绒也假装自己是小母猫,假装刚生了一大群嗷嗷待哺的小猫崽,不然三花猫不肯教他捉鱼技术。夏溪绒回来后,肥了一圈,油光水滑,像刚出炉的小麦大馒头。他没有再从狗洞钻进去,而是趁人不注意,从后门走进医院。他注意到医院后门旁有一棵大榕树。大榕树上有一个小鸟巢。小鸟巢是鹅黄色的,在绿叶丛中格格不入。夏溪绒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用他屁股毛筑成的鸟巢。他站起身,矮脚猫独有的站立技能让他望得更高更远。他看见鸟巢里没有鸟蛋、小鸟崽,可能幼崽都飞走了,鸟巢成了无主巢。夏溪绒灵机一动,他或许可以给纪云鹤带个礼物。他弓起腰,双腿一蹬,爬上了大树干,然后像一只毛毛虫,灵活地向上蛄蛹,爬到了鸟巢所在的位置,叼住鸟巢,窜到地面。鸟巢里的鸟毛、鸟粪,被夏溪绒叼下来时造成的颠簸甩得干干净净。这个鸟巢20由干草枯叶构成,其余的80全是夏溪绒的毛。它的颜色味道和夏溪绒一模一样。夏溪绒叼着它,内心很踏实,被薅走的毛毛终于回到了身边,还变成了小窝,可以送给纪云鹤。他高兴得很,尾巴高高翘起,走向病房窗户的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一路蹦蹦跳跳。……夏溪绒在路上时,纪云鹤做完了一期化疗,刚回到病房不久。化疗和癌症带来的疼痛仍在身上持续,像刀一样剐着他的骨髓。纪云鹤缩在小床上,煎熬地忍受痛苦,没了假发遮盖的脑袋浸满汗水,苍白的双唇咬出鲜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病房的隔音很差,他能清晰听见妈妈在楼道打电话。他的母亲又在电话里和父亲吵起来了。“大华,你知道小鹤做一期化疗要多少钱吗?怎么不肯去借钱了?!”“亲戚都借遍了?那怎么不想想别的办法,你这个窝囊废!还有药和住院费也该交了。”“你想让我借钱?你还好意思说得出!我该借的都借了!好啊,你不想办法弄钱,你是想让你的儿子死是吧?好啊,就让他死吧!我们离婚!我早就知道你外面有人了!”女人话音刚落,回应她的变成嘟嘟嘟的挂断音,冷冰冰地在楼道内响着。纪云鹤终究是个孩子,抑制不住癌痛,细碎的哭声从干瘦()胸腔中迸出。()纪云鹤独自哭了很久,突然落下的小小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想看咬猫耳朵的《小可爱靠修罗场赚钱[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抬头看去,看见熟悉的小橘猫站在窗台前,叼着一个圆圆不明物,正一脸无措和担忧地望着他。“咪咪?”他连忙擦干眼泪,伸手去把小猫抱过来。夏溪绒第一次见到纪云鹤哭,吓了一跳,一时一动不敢动,回过神时,已经来到男孩的怀抱中。“咪呜。”为了安慰对方,他连忙叼起鸟巢,往对方身上爬,爬到胸膛,爬到肩膀。他踩着男孩的肩膀,抬起头,将嘴里的鸟巢一扣——鸟巢变成了小帽子,扣在了纪云鹤光溜溜的头上。这是夏溪绒弄坏了假发的赔偿,一顶用猫毛制成的小帽子。纪云鹤也发现了帽子材质的特殊,面色一喜:“这是用你的毛做成的吗?好可爱啊,和你一样是橘色的。”“用的是你哪里的毛啊?”他打量着夏溪绒,看看小猫哪里秃了就知道了。夏溪绒垂下大尾巴,偷偷挡住猫屁股,不让对方发现这是用他屁股毛做的帽子,否则多奇怪呀。就像戴上了用兄弟内裤布做的帽子。纪云鹤没发现毛毛的来源,只能作罢,他摘下帽子,捧在手里,陶醉地闻了又闻。“好香,暖洋洋的味道,是你肚皮的味。”夏溪绒纠正,应该是他的屁股味。他内心窘迫又心虚,但表面还是很配合纪云鹤,低下头,蹭蹭纪云鹤手心。“咪呜!”“这个帽子我要天天戴着,可爱的小猫毛帽。”纪云鹤难得高兴,笑眼咪咪,把帽子牢牢套在脑袋上。夏溪绒很认同,对,这只是一顶小猫毛帽,而不是用猫屁股毛和树枝做成的破烂小鸟巢。夏溪绒心情不错,在病房里待到了晚上。纪云鹤一边给他喂猫条,一边说:“咪咪,你今晚陪我睡吧?”夏溪绒在野外睡的都是废纸箱子、车底、草丛,他很久没睡过柔软的人床了,确实有点想念。“喵喵。”好呀。纪云鹤迫不及待关灯,把他抱上床。纪云鹤睡觉时依然戴着屁股毛帽,似乎不嫌帽子里的树枝咯头。夏溪绒在枕头空位置盘成一团,闭上眼,安安静静地进入梦乡。……夏溪绒没能一觉睡到天亮。半夜,他被一阵阵呜咽给吵醒。纪云鹤的癌痛又发作了,全身每一根骨头都痛,让他痛得意识不清,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在噩梦挣扎着醒不过来。“好痛……痛,呜呜……”他连话都说不直,声线打颤,连着瘦小的身躯都在发抖。夏溪绒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困意全无,很着急,翘起尾巴,在床边急得团团转。“喵喵!喵喵!”他用爪子扒拉纪云鹤,试图让对方清醒。()纪云鹤没有醒过来,痛得快要昏过去。夏溪绒只能舔起他的手背,像母猫在给濒死的幼崽舔毛,在他眼里,温暖柔软的舔舐是唯一能想出的安抚方法。好再后半夜,纪云鹤终于不痛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病房终于归于寂静。夏溪绒却睡不着,绿眼睛瞪得圆溜溜,在黑夜中发着绿光,像在思考。他很希望这个人类小朋友能快点好起来,快一点,再快一点。……
次日,夏溪绒从纪云鹤嘴里听到了好消息。纪云鹤坐在窗前沙发上,大半身子浸在温暖阳光中,他抱着夏溪绒,笑着说。“咪咪,我妈刚和我说,我再也不用做化疗了。”化疗是癌症重病病人才要做的,不用做化疗……,代表纪云鹤的病情好转了,有转为轻症的趋势。夏溪绒想。他仰起头,兴奋地喵喵叫,比收获一大筐肥鱼更要高兴。纪云鹤:“哦还有,我也不用吃很多药了。”床头桌上的瓶瓶罐罐都消失了。“我妈妈还说,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出院回家了。”“咪咪喵!”一件件好事让夏溪绒高兴得应不接暇。夏溪绒离开医院时,尾巴依然兴奋地翘着。他记得前来探望的人,会给病人送去果篮或鲜花,意为期盼病人早日康复,或者庆祝病人病情好转。他没见过有人给纪云鹤送过花呢,他要当第一个。夏溪绒花了几天时间,千里昭昭地跑到县城外野,蹦蹦跳跳地到处采花。在花群里窜来窜去的橘色小身影,像极误入尘世的小精灵。很快,他收集到一朵朵各种品种和颜色的鲜花,凑在一起,就是一捧很漂亮的花束。他叼着花束,一路风餐露宿,回到了县城医院。纪云鹤在病房里看书,脑袋依然戴着那顶屁股毛帽。夏溪绒趁其不备,突然跳到窗台上,给对方来个出其不意的惊喜。小猫叼花!纪云鹤抬起头,看见小猫和花,猛然怔住,很惊喜:“……这是你要送我的?”“咕噜噜。”夏溪绒叼着花,不能喵喵叫,只能发出咕噜噜的鼻音。他学着来探望病人的人类,把小猫花放到床头桌。“喵喵。”祝你早日康复呀。纪云鹤心情复杂,抱着夏溪绒亲了又亲:“谢谢。”他是个小孩,不会想去猫咪送礼这个行为,会不会超过了猫的智商范畴,他只会觉得这只猫好善良,对他好好。纪云鹤一连给他拆了三个猫罐头,顺便和他聊起天。“咪咪,我和我妈说了你的事。她答应等我出院了,我可以一起把你带回家,收养你。”夏溪绒吃着罐头的动作一滞:“喵?”“你到我家,你就不用在外面流浪了,每天都有饭吃,有床睡。我妈说要是我回到学校后的期中考,能考到全班前十,她帮我买更多猫罐头。”“喵……”夏溪绒眨眨眼,不敢相信。他连罐头都不吃了,翻过肚皮,扭动身子,小脑袋蹭着对方手心。纪云鹤盯着小猫,想起什么,无奈地轻笑,像在陈述又像在疑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不用化疗了,癌痛却越来越频繁。”夏溪绒停止撒娇,心一紧,连忙担忧地瞅向对方。纪云鹤似乎比前段时间更瘦了,面庞毫无血色,脸颊凹陷,整个人被越发越浓重的病气萦绕着。他连挪到轮椅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终日躺在病床上。他的手背满是密密麻麻的滞留针孔,他最近吃不下食物,只能打营养针。夏溪绒想不明白为什么,更不敢细想,只能催眠自己纪云鹤的虚弱是暂时的,纪云鹤在好起来。又过了几天,纪云鹤告诉夏溪绒,他明天就出院了,现在可以去收拾行李了。“喵喵!”夏溪绒很雀跃。他回到自己之前在野外睡觉用的草丛,草丛放着巴掌大脏兮兮的破娃娃、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团……都是他从路边或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是他的玩具,也是行李。他有点困,索性抱着行李先睡一觉。天一亮,夏溪绒马不停蹄叼着行李回去找纪云鹤。他来到医院院子里,远远看见窗户里的纪云鹤还在睡觉,太阳都已经晒屁股了。大懒虫!夏溪绒暗自嘲笑。他窜进病房里,跳到纪云鹤身上,用小猫爪子踩踩。一向觉浅的纪云鹤竟然没有醒,而且神色意外地安静,双眸闭着,睫毛不曾抖一下。睡得那么熟吗?夏溪绒伸长脖子,圆眼扑闪扑闪,粉鼻头一动一动,对着纪云鹤嗅闻。纪云鹤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夏溪绒闻着,内心莫名涌现难过的情绪。夏溪绒抱着他的手腕啃啃咬咬,苍白皮肤上留下小猫牙印,一看就咬得很疼。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醒过来。夏溪绒有些慌乱,只能使出最后一招,跳到枕头上叼起小猫帽,用爪子去挠。纪云鹤假装再不醒来。他就把小猫帽毁了。他做到这份上,纪云鹤还是没有醒。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夏溪绒连忙躲到床底下。来的人是进行例行查房的护士。夏溪绒希望护士能顺利把小朋友叫醒。护士在病床前停留了好一会,似乎在检查什么。许久,护士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她的语气平静,在例行进行工作报告,说出的话却让夏溪绒永生难忘。“303号房病人,纪云鹤,确认死亡。”“他的家属有提前联系殡仪馆吗?还是用和我们医院合作的殡仪馆?”夏溪绒在床底僵住,瞳孔骤缩,绒毛炸开,体温一点点冷下来。纪云鹤怎么就死了……?不是快要出院了吗?他缩在床底,迟迟回不过神,他目前也没有离开床底的机会了,因为病房内的人越来越多。纪云鹤的母亲来了,要签署死亡知情书。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在工地食堂做饭,衣服洗得发白,沾了点油污,提着超市送的蛇皮购物袋。护士抱来厚厚一沓资料。“这是小鹤入院以来的各种单子,嗯,这张是你们签的放弃治疗同意书,要收好。”“小鹤妈妈,太可惜了,如果继续治疗说不定小鹤能康复……”她叹口气,语气掺杂上惋惜。纪母皱眉,嘟哝:“难道我们不想?我们没钱啊,给他治病我们已经掏空了家底,欠了快一百万,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我和孩子他爸天天为了治病的事吵架,孩子他爸觉得这根本治不好,是个无底洞。”她说着,眼角泪光闪烁,偏过头,抹了抹。“最后想着不如放弃治疗算了,我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护士心情复杂:“抱歉。”纪母签署好各种通知单,联系了最便宜的社区殡仪馆,便和护士离开了。纪云鹤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等待殡仪馆来接。夏溪绒终于听懂了纪云鹤的那句话。“为什么我明明不用化疗了,癌痛却越来越频繁。”纪云鹤不是病情好转了,而是被放弃治疗了。放弃治疗,也不需要化疗,同时癌痛会更加严重。而纪云鹤到死前都不知道自己被放弃了,以为自己在康复中,会出院,会回家,会长大,能一直与自己喜欢的猫在一起。夏溪绒趴在床底,低垂脑袋,眼眶有热乎乎的液体涌出,将小猫毛砸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水坑。“咪呜……”“咪咪呜。”他钻出床底,跳到纪云鹤的胸膛上,小男孩的胸膛冷冰冰,已经有点发硬了。夏溪绒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一个都市传说,猫咪跳到尸体上,尸体会诈尸,所以人们不让猫靠近尸体。他认认真真地在纪云鹤身上待了很久,纪云鹤依然没有任何诈尸的迹象。病房内更没有奇怪的风吹草动,不像会有纪云鹤的鬼魂出现。系统久违地说话了。【绒绒,你别想着他能复活了。这个世界很普通,科技水平在21世纪初期,癌症很难治好,更没有任何超自然元素,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复活。】【纪云鹤是普通人,来自普通家庭,他的父母两人加起来的年收入在五万左右,是这个县城的平均水平,同时注定无法负担起癌症治疗费用。他们尽力了,在还有两个孩子要养的情况下,放弃治疗是最理智的选择,也是大部分人都会做出的选择。】【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猫,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猫没有区别,你顶多比他们长得漂亮,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不错了。】“……”夏溪绒不想和系统说话。他在纪云鹤身上趴了很久,舍不得这具代表纪云鹤曾经活过的身躯。今天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从窗户外倾泻而入,将他们照得暖洋洋。像回到了曾经的一个午后,他们互相抱着,在暖阳里相拥而眠。夏溪绒半梦半醒间,听见病房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殡仪馆搬运工进来了,见到夏溪绒,皱眉,下意识驱赶:“哪来的野猫,真邪门。”“啧啧啧,快走。”他拿着扫把,朝夏溪绒挥去。夏溪绒怕被打到,只能夹着尾巴,匆匆离开。……过了一天,夏溪绒再次回到熟悉的病房窗台前。纪云鹤的尸体已经消失了,病房搬进来新的患者,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农民工,入院原因是骨折,右腿打着厚厚石膏。他不断抽烟,刺鼻浓郁的烟味飘出,夏溪绒不喜欢,嫌恶地远离窗台,但又舍不得这间他和纪云鹤待过的病房,只能远远徘徊,不肯离开。“这是什么鬼东西?”病房内传来农民工的嘀咕声。随即,夏溪绒看见一件毛绒绒的鹅黄色小东西,被抛出窗外。那是小猫帽!殡仪馆没有把这件奇怪的东西当成纪云鹤的遗物,医院清理工一时疏忽,忘记清理走了。夏溪绒连忙去捡,紧紧叼在嘴里。怎么能把他送给纪云鹤的礼物当成垃圾丢掉呢……好坏。人类好坏。夏溪绒闷闷不乐,他叼着小猫帽,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离开医院。他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夏溪绒漫无目的地继续流浪。系统调快了夏溪绒对时间流速的感知,一眨眼,两年过去。两年期间,夏溪绒和众多流浪猫一样,饿了去垃圾堆找吃的,渴了就喝雨水,困了就睡在草丛里。他的运气比别的流浪猫好,经常能捡到肉吃,没有生过大病。偶尔会有好心人,给他施舍新鲜的鱼或罐头。两年过去,夏溪绒依然是圆圆胖胖的,只是绒毛变得脏兮兮,从小橘子变成小煤球。这两年间,还发生了很多事。县医院搬迁了,原来的医院建筑随着挖掘机引擎启动的轰隆声,一夜间夷为平地,同时消失在粉尘中,还有纪云鹤这个人。那只总是欺负他的黑公猫,被人打死了。那段时间,县城里有个虐猫人,捉了很多流浪猫,黑公猫就是其中一只。黑公猫被丢在垃圾堆里的尸体支离破碎,眼睛是睁着的,爪指甲伸了出来,它到死前都还在挑衅反抗。它的性格真是一点都没变,很不服输。夏溪绒想。夏溪绒叼着它的尸体,埋在偏僻安静的乡下田野里,一同埋葬的还有几条作为贡品的小鱼。后来,有人把虐猫坏人押送到警察局,但因为找不到对应的法律条例,无法批捕,这件事不了了之。三花猫姐姐,因为没人给她做绝育,她不断地生猫崽,生了又怀,怀了又生。某一天,她丢下一窝嗷嗷待哺的猫崽,再也没有回来。那段时间,县城响应改造文明城市,很多载满建材的大卡车,在街道上开来开去,大车轮对小猫来说是灭顶之灾。夏溪绒觉得她应该不在了。好再那窝小猫的运气很好,被夏溪绒养了一段时间后,有个农场老板将它们收养走,用来捉老鼠。夏溪绒兜兜转转地活了两年,最后还是只剩下独自一只猫。这天小县城又下起了大暴雨。夏溪绒躲进屋檐底的一个纸箱子里,瞅着被雨水覆上层纱帘的世界。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很普通,什么都没有,天空总是阴雨连绵不断,县城街道永远都是湿漉漉的泥地,空气中混着烟味和油污味。每个人和每只猫都很普通,平凡到可怕,似乎没有任何奇迹可言。“统统,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呀?”夏溪绒小心翼翼问。系统没说话。雨还在下着,越下越大,小小的屋檐抵挡不住雨势,雨水乘着风,刮进屋檐。夏溪绒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雨了,在屋檐下被雨淋得湿透。绒毛沉甸甸地垂落,浸满水的猫耳朵往后撇着,成了小海豹。整只猫很狼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团拖把在躲雨。会有人来给他撑伞吗?就像纪云鹤最初遇见他的那样。夏溪绒想。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尿性,不会有人理他的。他想着,视野右上角突然出现一角黑伞。冲刷着脑袋的雨水瞬间荡然无存。夏溪绒愣住,心一紧,抬起小猫脑袋,循影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成年男性。青年身形高大,接近两米,肩宽腿长,穿着黑色及膝风衣与黑皮鞋,外形条件在小县城里很优越显眼。但这不是吸引夏溪绒的点。夏溪绒在意的,是对方有一双与纪云鹤一模一样的眼睛。蓝色的,像会有海鸥盘旋与鲸鱼跃出的大海。他盯着,愣神了许久,呆呆地咪呜一声。青年弯下腰,将他抱起,俊美而柔和的面庞在视野里放大数倍。夏溪绒小小的猫脑袋紧靠着他的胸膛,闻到了熟悉的沉木香。在之前的世界里,他从很多个男人身上都闻到过这股香味。“你好,第一次见面,我叫纪云鹤。”青年看着他,微微笑着,认认真真地说。!咬猫耳朵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