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梵声抿了口盛在紫砂壶茶杯里,色如琥珀般鲜艳透亮的红茶,抓住重点问:“知道一切后,你就没有远离她,远离危险,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的打算?”
顾砚辞再次声明:“别说有,想都没想过。我那时只想尽我之力,好好保护她。我都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某一天,状况糟糕到我无力保护她,我陪她去见阎王爷。”
换个人说这句话,程梵声全当笑话听。
顾砚辞说,他信。
他归国后,暗地里调查了很多事。从那些事中,他看出,在林浅情绪崩溃期,还不离不弃守在林浅身边的顾砚辞,很有责任心,当个丈夫完全够格。
对顾砚的印象虽有改观,程梵声表面上没好脸:“好话别说太多,重要的不是你怎么说,是怎么做。之前那种令她伤心,令我不满的状况再有发生,小心我动用特权查封你的资产,让你一夜之间从人生巅峰,跌进爬都爬不起来的深渊。”
样貌斯文内敛的程梵声,举止言谈总是那么的温文尔雅,说威胁话仍是和蔼可亲的语气。
温和虽温和,震慑力显而易见。如印在红头文件上的文字,自带正气凛然的威严性。
别人如此威胁顾砚辞,顾砚辞指定竖着中指,轻蔑而不屑地回击他:就你?你算老几?
程梵声威胁他,他不敢造次,他服软,心甘情愿服软。
为爱服软,不丢脸。
晚餐摆上餐桌,几个人来到餐厅用餐。
顾砚辞受了外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很多食物他必须忌口。
然而,桌上适合他吃,清淡且有促进伤口愈合效果的菜,仅有三四道。其他菜,以重口味的榕城菜,海鲜居多。
都是林浅爱吃的菜,林浅不领情,她扫了眼桌子,张口就是质问:“都没有我爸爱吃的菜,他吃什么?”
顾砚辞委屈:“回家路上我问过他的口味,他说,他不挑,做什么吃什么。”
程梵声赶紧声明:“我确实不挑,吃东西对于我,只有填饱肚子一个意义。”
几个人落座,端起饭碗吃晚餐。
林浅津津有味地造海鲜,饭没吃几口,她面前的菜碟里,堆上满满一碟虾壳、鲍鱼壳、海螺壳。
见她别的不吃,专吃海鲜,程梵声不禁感慨:“你跟你妈妈一模一样,吃菜专吃海鲜。”
林浅拿起一个色彩斑斓的花螺,拿筷子旋出里边肥嫩丰腴的螺肉,冷不丁问:“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当年,你为何会在明知她身怀有孕的情况下离开她?必须告诉我,我要知道答案,并根据答案做决定。”
听出她话里有话,程梵声不答,反问她:“什么决定?”
林浅挺直背脊,态度明确:“若是因为不得已,不可抗拒的原因,我可以理解,可以原谅。若是故意抛弃,我没法原谅,请你理解。”
“说起来,我难逃其咎。”程梵声的目光,陡然间迷茫几分,“我入行的第一天,便决定一辈子不恋爱不结婚,将毕生奉献给信仰。遇到她,我不由自主的沦陷进感情里,不知不觉间越陷越深。我有过转行的念头,又因种种突发状况改念头。后来啊,我故意表现出种种令她反感的举止,我表现得很好,她一天比一天厌恶我,最终失望到极点,和我分手。我以为,我在她的记忆之中,只是个很奇葩的前男友,想起我,不伤心不难受唯有厌恶……”
说着说着,程梵声嗓音低迷,“那一天,我追踪一个潜入境内的特工,一路追到酒吧里。恰恰遇到在酒吧喝的半醉半醒的她,我担心她遇到意外,坐在她身边守着她,她踉踉跄跄地跌进我怀里,稀里糊涂地说了很多我俩刚认识,刚谈恋爱时的往事。她还说,她将最初的我,后来的我一分为二。她厌恶后来的我,永远喜欢最初的我。”
说到这,程梵声的眼眸里浮现雾气,嗓音从喉咙之间艰难挤出:“那一晚,我们越过底线。我明明采取了措施,还是蓝田种玉。那时,我要知道她怀孕,我绝不会在天亮之前悄悄离去。我想,她大概也不知道,她已怀上你。她要知道,以她的性子,她绝不会嫁给吴天理。”
林浅回想往事,轻轻点头:“也是,她不知道,我是你的孩子。吴天理也以为,我百分百是他的骨血。今晚之前,我也是那么认为的。”
顾砚辞突然插言:“我早就看出,你和吴天理没有血缘关系。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还是性情,你和他丝毫不像。你和吴婧婧,更是查了十万八千里。”
林浅唏嘘,不胜感慨,“幸好,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那样的人做我父亲,令我恶心。”
“该说的我都说了,”程梵声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问:“你认不认我?你不认,我理解,不管怎么说,我对不起她。她芳华早逝,与我有脱不开的干系。”
林浅微微摇头,理性而中肯地说:“跟你关系不大,不管有没有遇到你,她一样遇到吴天理。从我对她的片段了解中,我了解到,我的外公外婆,将她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活到二十几岁还心性纯真,不知世间险恶有多险恶。”
顾砚辞再度插言:“你就不一样了,与她全然相反,经历过大风大浪,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所有人。别人说你心理阴暗,我说你理性清醒。”
女儿的心性,程梵声大致了解。
既欣慰,又忧虑。
看得通透的人,不易上当受骗。然而,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看世间万物看得过于通透,总能看穿虚假表面,看到丑恶内核的人,很难快乐,极易抑郁。
此时,林浅吃完饭。
顾砚辞从抽屉里拿出几盒抗抑郁药,掰出几颗,再递上装满温水的水杯。
林浅将药片丢进嘴里,喝了一口水徐徐咽下。
程梵声盯着那些印着药物名,大小不一的药盒,施施然问:“你现在,还靠吃药稳定病情?”
“是,”林浅瞥了一眼堆在桌上的药盒,厌烦却无奈地说:“不吃药,要么产生躯体化症状要么暴躁,我就跟个药篓子似的,离不开这些药。还好,这些最新研制出,顾砚辞花高价买来的进口药,副作用比较小。副作用要是大,我越吃越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