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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水落石出(第4页)

韩?顿时张口结舌,心中暗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将尸体处理得那么隐秘,他怎么可能找得到……”

“尸体在哪里?”韩侂胄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

“只要在我所说之处找到虫惜的尸体,无须其他实证,韩?杀人藏尸之罪便可昭然。”宋慈道,“可就怕我说出来,韩太师不会同意我去寻找尸体。”

韩侂胄知道刘克庄和辛铁柱到韩府后花园挖地掘尸之事,心想:“听宋慈的口气,莫非?儿真将尸体埋在了府上?”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宋慈身上移开,集中到了他的身上。眼下势成骑虎,倘若他不应允,定然被人当作心中有鬼,于是他道:“不管是什么地方,你大可去寻,谁都不得阻拦。”

宋慈等的就是韩侂胄这句话。他面朝围观人群,大声说道:“虫惜的尸体,就在吴山南园,被韩?埋入了自家祖坟之中。”

吴山南园是韩侂胄花费数年修葺一新的园林,此事临安城中人人都知道,前不久的吴山南园之宴,更是王侯毕至,百官咸集,可谓盛极一时。一听虫惜的尸体被埋在吴山南园,还是埋在韩家祖坟之中,围观人群顿时哗然。

韩侂胄老脸一颤,看向韩?,却见韩?呆若木鸡,僵立在原地。

一片哄闹声中,宋慈叫过刘克庄,低声道:“昨晚我吩咐你找的人,都找来了吧。”

“我办事,你放心。”刘克庄拍着胸口道,“我刚才打水时出去看过了,人已经到齐,都等在府衙门外。”

宋慈点了点头,朗声道:“韩太师有命,此去吴山南园,挖寻虫惜尸体,谁都不可阻拦。”大步走出公堂。公堂外围观人群立刻分开一条道,宋慈直出府衙大门,竟将韩侂胄、杨次山、赵师睪、赵之杰等一众高官大员全都抛在了公堂之上。

韩侂胄阴沉着脸,让夏震带上韩?,由甲士开道,走了出去。赵师睪赶紧命差役将月娘、袁朗和叶籁看押起来,他则紧跟在韩侂胄的身后随时待命,韦应奎则紧跟在他的身后。赵之杰知道自己所查真相有误,在查案上算是输给了宋慈,但眼下这事关系到韩侂胄的名声,也关系到整个大宋的脸面,这个热闹自然是要看到底的,当即和完颜良弼一起跟了出去。

杨次山目睹韩侂胄强压怒火走出公堂的样子,心中暗道:“韩侂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之前的岳祠案,你利用宋慈这死脑筋来恶心我,如今我保宋慈出狱查案,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也尝尝被宋慈恶心的滋味。”轻咳了两声,由管家扶着,慢慢走出公堂。

府衙大门外,一群手握锄头、铁铲的劳力已经等候多时。这些劳力是上次宋慈在净慈报恩寺后山开棺验骨时,曾被刘克庄雇去挖开巫易坟墓的人。昨晚宋慈吩咐刘克庄,再叫来这几个劳力今早听用。刘克庄一直不知道宋慈要找这几个劳力干什么,此时才知道宋慈竟是要去吴山南园挖掘韩家的祖坟。

“你是怎么查到虫惜的尸体埋在韩家祖坟的?”刘克庄大感好奇,凑近宋慈,小声问道。

宋慈摇了摇头,应道:“我猜的。”

刘克庄顿时目瞪口呆。

宋慈昨天被抓入司理狱羁押时,曾有过长时间的冥思苦想,其中便推想过虫惜的尸体在哪里。马墨之前交代的那些事,与他在望湖客邸听水房中验出来的血迹,还有叶籁在望湖客邸亲眼所见的事情对应得上,想必大部分交代都是真的,唯独没有在韩府后花园中挖出尸体,可见在尸体的处理上,马墨撒了谎。但听水房中的被子曾被替换过,很可能如马墨交代的那样,当时是使用被子裹住虫娘的尸体进行了掩埋,只是掩埋之地不在韩府后花园。他推想埋尸之地在何处,猛然间想起一事,初七那天他受韩侂胄邀请,去吴山南园赴宴时,曾独自一人在南园中游走,其间他走到了祖茔园,在祖茔园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座坟墓,坟墓的香糕砖出现了些许裂缝。当时他以为是工匠修砌坟墓时没有封实,还心想这批工匠犯下如此错误,倘若让韩侂胄发现,定然难逃重罚。如今想来,却觉得其中另有蹊跷。给权倾朝野的韩侂胄修建园林,工匠岂敢敷衍,监工岂敢马虎,祖茔园中的坟墓都是新砌而成,怎么可能刚刚修好就出现裂缝?其他坟墓都没有出现裂缝,唯独角落里那一座坟墓出现了裂缝,还是出现在坟墓的侧面,好似曾被人开过一道口子。想到这里,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宋慈脑中冒了出来——韩?将虫惜的尸体埋进了自家祖茔园的祖坟当中,封填坟墓时因为不是工匠经手,所以没有封严实,这才留下了裂缝。倘若真是如此,韩?对尸体的处理可谓极为干净,试问天底下有哪个查案的官员敢往这个方向去查,就算有所怀疑,谁又敢真的去动韩家的祖坟呢?

可是宋慈就敢。

昨天这一想法才从宋慈脑中冒出来,尽管没有足够的把握,可查案期限就在眼前,赵之杰又已将袁朗当成凶手抓走,并扬言今早要在府衙当众破案,宋慈已预料到今天在府衙公堂上会发生什么事,要想治韩?的罪,唯有放手一搏。所以,他才叫刘克庄去雇用劳力,却不告诉雇用劳力做什么,只因刘克庄对他的安危极为在乎,倘若知道实情,定会阻止他这么冒险。

“你是在说笑吧?”刘克庄惊讶地望着宋慈,心中暗想:“惠父兄啊惠父兄,我以为只有我刘克庄才如此冒失,没想到你胆子比我还大。我只是挖韩府的后花园,你却要去挖韩家的祖坟。万一你猜错了,虫惜的尸体不在坟中,后果如何担待得起?你这是把身家性命都赌上了啊。”在他眼中,宋慈一直都是有万全把握才会去做某事,委实没想到宋慈竟会有如此大冒风险的时候。

宋慈淡淡地应了一句:“去了便知。”招呼上所有劳力,在众多围观百姓紧随之下,朝吴山南园而去。

熹微的阳光洒在挺立的松柏上,枯疏的枝丫投下稀稀落落的影子,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鸟雀,在光影斑驳的神道碑上落爪停歇。一阵脚步声传来,鸟雀脑袋一点,扑簌簌振翅飞去。

这里是吴山南园的祖茔园。伴随着脚步声,宋慈当先进入,身后跟着韩侂胄、杨次山、赵师睪、赵之杰、完颜良弼、韦应奎、夏震和韩?等人,还有刘克庄和那一群劳力,一起来到了这处位于角落的坟墓前。宋慈看了一眼神道碑,就是这座韩国华的坟墓,坟墓侧面的裂缝还在。

吴山南园是韩侂胄的私家园林,前来围观的市井百姓都被甲士拦住不让进入。可这些百姓不甘心错过此等热闹,竟另辟蹊径,绕着南园的围墙走,来到了祖茔园背后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居然能望见祖茔园中的一切。这一消息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到了这处山坡上。

“宋慈,你说的是这座墓?”韩侂胄道。

宋慈应道:“正是这里。”

“此乃我韩氏高祖之墓,你可想清楚了。倘若挖开墓室,找不到你所说的尸体,该当如何?”

“倘若找不到虫惜的尸体,我一人承担后果,任凭太师处置。可若尸体真在这墓中,”宋慈反问道,“敢问太师,又当如何?”

韩侂胄看了看杨次山、赵之杰等人,又朝山坡上聚集围观的百姓瞧了一眼,道:“外人进不来这南园,更无可能来此藏尸,倘若真有尸体藏在墓中,那自然是我韩家人所为。”说这话时,朝韩?斜了一眼,韩?低着头,压根不敢抬头瞧他,“只要找出虫惜的尸体,到时依我大宋王法,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宋慈应道:“好。”他不再多言,指着坟墓侧面的缝隙,吩咐众劳力上前,沿着那处裂缝,将香糕砖一块块地挖开。

随着香糕砖一块块被移出,坟墓的侧面渐渐被掏出了一个洞。众劳力纷纷面露恶心之状,有的甚至奔到一旁干呕起来。宋慈站在坟墓前,距离很近,闻到了一股极重的腐臭味。

韩侂胄站得较宋慈更远,同样闻到了这股腐臭味。祖茔园中的这些坟墓,只是为了遥祭韩家先祖而建,墓中虽埋有棺椁,但棺椁中葬的都是先祖木像,并无真人遗骨,不可能有什么腐臭味,更别说是味道这么重的腐臭味。韩侂胄已知墓室中十有八九藏有尸体,再瞧韩?时,却见韩?已是面如死灰。

坟墓的侧面很快被掏出了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已能看见墓室中塞着一团绣着鸳鸯的被子。众劳力合力将那团被子拖了出来。宋慈将裹成一团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具女尸出现在了眼前。

这具女尸穿着彩裙,肚腹隆起,周身腐烂,面部肿胀得不见人形,可以清楚地看见肚子上有许多伤口,伤口周围皮肉卷起外凸,彩裙上、被子上随处可见乌黑色的血污,尤以腹部和头部周围的血污最多,可见除了腹部的伤口外,尸体头部也曾遭受重击以致头破血流,粘连成一团的头发间,还能看见零星的碎瓷片。

宋慈蹲下身来,按压肚腹,验看伤口,查验了一番尸体,道:“这具女尸怀有胎孕,身穿彩裙,与当日望湖客邸的周老幺所见相同,从尸体腐败程度来看,死了已有大半个月,应该就是死去的虫惜,只要进一步仔细查验,不难确认身份。望湖客邸的杂役曾说过,韩?包下望湖客邸后,听水房中除了花口瓶被替换过,还有一床绣着鸳鸯的被子也被替换过,原本被子上的鸳鸯,是绣在被子的正中,与眼前这床被子正好吻合。这床被子,还有尸体头发间的碎瓷片,便是最好的物证。”宋慈转头盯着韩?,“有叶公子和月娘二位人证,如今虫惜的尸体也已找到,又有了物证。韩?,你还有何话说?”

韩?脸色灰败,嘴角抽了抽,一贯嘴硬的他,此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韩侂胄冷声道:“宋慈在问你话,为何不答?”

韩?茫然无措,呆了一呆,忽然扑跪在韩侂胄身前,抱住韩侂胄的腿,哭号道:“爹,你救救我……你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你要救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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