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纷纷恍然大悟,就连贺兰霜也立刻反应过来,给了贺兰修一个赞许的眼神。
“那陛下的意思是,为了这一场未必会出现的雪灾,这冠礼就……”
天子的冠礼,岂能跟普通男子的冠礼意义相当?
容慎一旦加冠,就意味着他从此在真正意义上可以大婚亲政了。
贺兰霜绝不相信,容慎会甘愿放弃这场冠礼。
哪怕如期举行,只是仪式从简,那也都是在对天下人明晃晃地昭示着:这位名不副实的天子,不仅没能亲政,还是一个连冠礼都不能办得风光体面的傀儡。
这样的屈辱,又有哪个身居皇位的人可以忍受呢?
容慎看了一眼阶下立着的贺兰修,沉默了片刻才道:“太尉方才说,如果朝堂上的诸位大人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那这朝堂之上,就该换一批人站了。于朕而言,如果为一己私欲就置北境军民于不顾,那这皇位,朕也坐得不安心,恐怕也坐不长久。”
“诸位忠君,而君忠民。”
“民若不安,君亦不稳。”
听见这两句话,贺兰修蓦地抬起了头。
视线交错之间,他又听见龙椅上的天子道:“而且,朕相信太尉的判断。”
“太尉之心忧,亦是朕之心忧。”
若要以天下万民的性命作陪,那么这高位,这权势,要来又有何意义?
自那日的朝堂之争后,不过旬月之间,北境竟真的传来了灾情的奏报。
五州之中,居然有三州都遭遇了雪灾,其受灾范围之广、严重程度之深,简直可谓百年一遇,单单是那折子上的文字表述都堪称骇人听闻,更何况那些正艰难地直面着天灾的平民百姓?
早朝散去之后,先前那冷声喝问贺兰修的老臣竟当着众多大臣的面拦住了他,又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俯首对他深深一揖:“先前老夫误解了太尉的拳拳之心,竟百般阻挠大人劝谏朝廷提早应对,险些误了百万黎民的性命。幸得此事未成,否则老夫恐怕要成了这大齐的罪人,天下的罪人!”
“大人那日在朝堂所言,字字诛心,令老夫回家之后辗转反侧,几乎夜不能寐。此前种种,误会也好,偏见也罢,可单论这一件事,老夫误将忠贤错认为奸佞,实在应当向大人郑重地赔个不是,还请大人原谅。”
贺兰修连忙搀扶道:“老大人忠君爱民,此事天下皆知,我又怎会不明白呢?此次雪灾尚未发生之时,我便大胆妄言推断,在诸位大人眼中,这原是我一己之见,无凭无据,又恰逢天子冠礼仪制之争,因此诸位对我的用意心存疑虑也实属情理之中。”
“幸得太后圣明决断,又有陛下鼎力相助,否则,我恐怕也无法轻易地说服诸位。”
“如今朝廷应对得当,各州府皆提前做了准备,因此灾情虽然严重,但民众的损失却降到了人力所能及的最小,这是天佑大齐的福分,是太后和陛下的恩德,亦是文武百官同心协力的结果。”
他所说的,虽然听起来很像是礼貌客套的场面话,但其中倒也颇有几分真心实意。
这名老臣正是他曾经向容慎举荐的纯臣之一,郑睢。
太后看他极其不顺眼,就连贺兰修自己也没少遭他的骂,外戚一党更是各个对他恨之入骨。
然而,这位郑大人虽说刚在朝堂之上驳斥了他提前应对雪灾的建议,但在此事敲定之后,还是夜以继日地忙活了起来,帮了大司农段璎不少的忙。
此次灾情传回京中,郑睢更是日夜忧心,隔一会就要过问一次,北境是否有新的奏报传来,暴雪是否还在继续下,各州府赈灾进度如何,民众伤亡又是几何,需要增添人力援助否,还竭力促成了朝廷官员捐款捐物赈灾一事。要不是年事已高,恐怕他此刻已经亲自到了北境。
对于这样的忠直之臣,贺兰修固然没办法也没打算将其收为己用,但他还是打心底里敬重对方的。
“至于那日,我在朝堂上问诸位,是否要为立场和利益之争置百姓于不顾,也不是为了诛什么人的心,而是希望劝诫如老大人这般真正的忠臣良臣,在这朝堂之上为官,眼睛不要只盯着上面,身陷争斗倾轧的漩涡不能自拔,多看看下面还有多少黎民百姓,他们同样需要,甚至更为需要我等手握权柄之人的关注。”
“正如陛下所言,诸位忠君,而君忠民。民不宁,则君亦不稳。各位既然是忠君的臣子,将陛下的冠礼视为头等大事自然是应当应分的。可若是因此忘记了入仕的本心,忽视了江山的根基,那岂非是得不偿失,亦会令君王烦忧?”
郑睢听完他这一席话,面露羞惭,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争斗倾轧,党派之争,这分明是史书上的佞臣所为。他一向自诩忠君爱国,清廉忠直,如今竟也不自觉地深陷其中了么?
眼见跟郑睢相似的朝臣们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旁边又一道声音响起:“太尉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本王听着也十分动容啊。”
贺兰修微微侧过身去:“郑王谬赞了。”
郑王眯起眼睛,却是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还请太尉不吝赐教。”
“郑王请讲。”
“太尉方才劝诸位臣工,‘眼睛不要只盯着上面,身陷争斗倾轧的漩涡不能自拔’,这话便是说,这争斗倾轧的漩涡已然存在,并且令诸位不能自拔了。那依太尉之高见,该如何摆脱,乃至于移走这个漩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