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稍歇,积了一夜的雨水自卷草雕纹的檐边一点一点滴下,落入阶前。
“滴滴答答——”
在沉寂的夜里,像是落了满地的呢喃细语。
男人身形高大,背后的列队侍卫训练有素,一进一出,已无声无息地将老鸨的尸体抬出去,将一切恢复原样。
宫砖上的血水已被涌入的雨水冲刷,越来越淡,仿佛杀孽消弭。
“殿下,不必害怕。”男人面容清肃,寡言少语,与手下的侍卫处理完一切,正欲告退。
满面泪痕的朝露倏然莞尔一笑,披着他的氅衣缓缓起身。氅衣底下的小手勾了勾男人的箭袖。
他脚步一顿,定在原地,讶异回眸。
朝露仰首,浅笑盈盈,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若说重来一世有什么好处,就是她知道每一个人的未来。
就像此时,这位闷声不响为她披了一件衣的禁军侍卫,会是将来追随李曜征战西域的大将军邹云。
她不禁细细看一眼面前的男人。
这个时候的邹云将军,分明只是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少年,一身绛衣银甲,已有宽肩窄腰的精壮身形。
到底是胡人与梁人的混种,虽是胡人的身材,却是汉地男子清秀的面貌。
这个时候,他已在乌兹王庭当禁军首领了么,升得可真快呢。
想当初,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身着不合身的粗麻衣衫,袖口脚口都要短几寸。他当时不过是在她宫中的一个马奴,因将她的心爱之马养得极好,广通马性,熟知马相,是可造之材,被她随意指给了父王,自此编入乌兹王庭禁军,进而一步步提拔成了侍卫长,掌王庭内外。
后来,李曜染指乌兹,剑指西域,他慧眼识人,将邹云纳入麾下。于是,这个混种少年,成了李曜一路征战的“活舆图”。
李曜御极称帝后,邹云以收复西域的无上军功成为皇帝肱骨,本是位极人臣,却在最后与那位国师一道领兵救她出宫。
在她死后,以李曜的雷霆手段,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她才隐约觉得,这个总是跟在国师身后默默不语的少年将军,对她有着独一份的心意呀。
前世,她辜负了这份心意。
可今生,她又要利用这份心意了。
朝露拢了拢身上的雪氅,慢悠悠地站起来,歪了歪头,不发一言地凝视着眼前皮肤黝黑的少年。
看她笑中带泪望着自己,邹云不由揉紧了手中不敢递上去的丝帕,一颗心也跟着被揪住了。
“朝露谢过邹云将军。”
她竟记得他的名字!邹云猛然抬头,却又想到,可他分明还不是将军呢……
“这皮毛是微臣亲手猎得的,殿下放心,我从未穿过的……”邹云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区区马奴,怎配穿这身雪氅,可他也不知,花了几月军禄去裁缝处制成这衣,自己不穿又是要献给谁呢。
她却似是毫不在意,紧紧裹着他的雪氅沿着石阶漫步。
“邹将军你看,我腿好多了,可以让我在这庭中骑一会儿马吗?”朝露眨了眨眼,望着垂头不语的男人。
她的腿未伤前,常瞒着母亲与三哥去塞外荒原纵马,一天一夜才兴尽而归。自腿伤后,卧病在榻,已许久未骑马了,也许久未见过他了。
可马,是她与他的联结,今日必要派上用处的。
“我不出这宫廷,定不会让将军为难的。”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被幽禁在此,骑马还是可以的吧?”
邹云此时心中在想的却不是宫规和军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