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那年新婚,薛正雍笑嘻嘻地对她说:“好啦,从今以后,往事都别再想了。以前在孤月夜,那个坏家伙尽让你丢脸。我可不会。”
“你跟我在一起,这辈子我都要让你风风光光的。”
“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王夫人将脸转开去,她在细细地颤抖。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薛正雍做到了,他在的时候,她从不必抛头露面,也从不会被人为难。她流的眼泪,受的屈辱,淌落的血,都是在他走后。
“这么多年,他不在意我身体羸弱,不能再有身孕。也不在意蒙儿并非他的亲生骨肉,他将他视为己出。薛蒙……薛蒙长到那么大,没有受过什么苦……”
她阖目,脸色白到透明。
“如今我们都已再不能护他了。”
姜曦麻木地立着。
“师弟,你便将这二十年,算作我对你的报复也好……要怨要恨,要嫌恶……算在我一个人身上。”
王夫人的嗓音越来越轻渺。
“求你帮帮他……莫要让旁人,加害于他……”
到最后,她喃喃的声音轻若飘絮:“夜沉……求求你……”
凤凰天火遮天蔽日,姜曦站在这一片火海之中,天地都是一样炽烈的猩红色。他看着高座上的那个女人。她闭着眼,垂着眸,就像是睡着了。他觉得她大概还有话要说,更何况她刚刚分明还答应过薛蒙,说母子俩要在霜天殿见——所以他耐心地等着。
他等她站起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出笑话,一场闹剧。
他沉着性子等了很久,等到脸色越来越阴鸷,心跳越来越沉闷,血越来越冷。
她却再也没有说话。
王夫人与薛正雍一同归寂了。
她曾是名门高阶女修,温柔贤淑,后来人们说她是被薛正雍掳掠去当了夫人的,也有人说她是与薛正雍私奔后成的亲,众多纷纭,谁都不知道真相。这些年,死生之巅的许多人都觉得王夫人可能并不十分喜欢自己的丈夫,只是因为胆小,所以不敢埋怨。
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在得知薛正雍命殒的那一刻,她就已有了去意。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殉情还是殉别的什么。这个女人的心思,或许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那么明白。她这一生,对丈夫究竟是感激还是爱意?对姜曦的情愫又是否早已磨灭?她其实窥不破。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不会有个明确的答案。
到最后,她其实模模糊糊想到的,只是一句多年前她在窗边读到的诗——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生平未展眉。”
那时候她与薛正雍新婚,恍惚也会想起少女时在孤月夜度过的岁月。她望向窗外,蜀中的雾总是那么大,聚散离合,像是满地白云无人扫。
不知天上人间。
有人走过来,她出神间,依稀尚以为是姜曦。但当一件寒衣披上肩头。梦便醒了。
因为她清楚,姜曦永远不会知她冷暖。
王夫人回过头,西窗烛正亮,巴山夜雨时。
年轻英俊的丈夫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挠了挠头:“天凉啦,当心不要冻着。”
丹心殿内铺着厚厚的杜若纹地毯,是王夫人最喜爱的花卉纹饰。姜曦从这满堂杜若花中走出去,他神情仍是漠然的,甚至比平日更加木上三分。
“吱呀”一声,推开殿门。
他准备离开这里,却在开门的瞬间,看到了面色尸白一动不动的薛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