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一直没放弃去搜捕龙芝,很多人都说,她在那场沙暴中死了,他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真的死了,也要找到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几张照片交到了他的手上,是叶流西,和她的一些同伴,在西市闲逛。
他攥着照片看了很久。
这个女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惶恐、惊怖和愧疚,挽着身边的男人,笑靥如花。
凭什么她还没下地狱,还能过这样的安乐日子?
江斩将照片团成了一团,只可惜手上的力量碾碎不了纸张。
死这种惩罚实在是太轻飘了,她应该受更多的活罪,但江斩还是想尽快了结了她,他觉得,龙芝是横亘在自己和青芝之间的一个结,只有把她抹了消了,自己和青芝,才能完完全全回到从前。
他怀念从前。
他记得,那时候矿上放饭,有热乎乎的肉饼,他怕凉了,拿干净布包了焐在怀里,等啊等,等到熄灯睡觉,然后飞快地给她送去。
那时候多辛苦啊,但心是雀跃的,飞奔的脚步也是轻快的。
……
金爷洞里,图穷匕现。
龙芝的功夫明明是他教的,却处处压他一头,她倒挂上锁链时,他甚至觉得有一丝久别的熟悉和亲切……
可惜没有时间让他停下来思考甄别,生死对搏之际,一分一秒都是巨浪,人只能被往前推涌,而不能停留。
胳膊被砍掉的那一刻,像瞎子忽然见到了明亮日光:历历前尘,大雪样漫天洒落。
他想起最初逃出迎宾门时,见到的那个温柔大湖,湖水在这一刻干涸,向他袒露出深藏的真相。
原来,他和青芝早就走远了。
她从来没有回来过,他也从来没有跪地赎罪的机会,从他赌气不去送她的那一天开始,从她频频回望却没有等到他开始,两个人,就越走越远了。
跌入金池的刹那,江斩泪流满面。
九个月了。
江斩坐在小花园里,单手拿剪刀,咔嚓咔嚓地修建花草,左臂空空的袖管在肩膀处打结,像挂了个疙瘩。
龙芝对他不赖,即便是囚禁,也给他找了个赏心悦目的好地方,院子里假山锦鲤,流水潺潺,又有一个小花圃,长满奇花异草。
但江斩知道,这里是在地下,因为每次有人来,半空中都会响起铁链被解开的声音,又有足音,一级级自上而下,响在白云和日光之间。
还因为每天的天气都是一样晴好,从不阴晦,也无惊雷,龙芝是龙家的大小姐,方士家族的菁英,有的是本事把见不得光的地下布置成鸟语花香的桃源。
不过江斩不关心这个。
九个月了,他从不开口说话。
龙芝经常来看他,但他从不抬眼看她,一次都没有,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有时吃饭,有时给池水清脏,有时拿着小剪刀,咔嚓咔嚓地修剪花草。
活得暮气沉沉,没有爱恨,徒耗年月。
龙芝在他面前无计可施。
她有时软语和他商量:“江斩,我让人给你续上钢筋铁骨好不好?续上了之后,找黑石城最好的皮匠人帮你做表皮,衣服一遮,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你不知道,羽林卫里,有人主动舍去肢体,就想接一截钢筋铁骨。”
江斩仔细拿剪刀剪去面前花草的杂茎,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有时,她又突然狂躁,掀翻他的饭桌,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肯这么待你,你该跪下来给我磕头,换了别人,我早一刀砍了。”
江斩从满地的菜饭中爬起来,好像觉得饭撒了很浪费,伸手撮起来,一把一把地往嘴里送。
龙芝嘴唇嗫嚅着,眼圈慢慢泛红,转身就走。
江斩坐在原地,嚼一口带沙土的饭,边嚼边笑。
爱过的人,知道怎么样才最能刺痛和折辱对方,他已经不爱了,所以下手百无禁忌。
还有一些时候,龙芝觉得自己委屈:“这事哪有什么对错?大家不过是各为其主,换了她叶流西在我的位置上,她做的说不定比我更狠。”
是啊,是各为其主,所以他永远站在青芝的这头,没兴趣去换位思考或者将心比心。
偶尔夜里睡不着,想到这完全看不到头的囚禁生涯,他也很诧异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也许是为了青芝吧,他还不知道她的下落,他还欠她那么多,得想办法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