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前,在自己去意坚决之后,张时雍被卷入杨松一案,继而被迫称病致仕。
裴右安心知肚明,这是张时雍一时放不开权势地位,而年轻的皇帝,他雄心勃勃,如鹰隼初击长空,怎愿面前再有当年的“顾命大臣”对自己有所掣肘?
君臣一旦步调不协,这样的结果,也就不可避免。
当时他并未出手干预,而是静观其变,待尘埃落定,出于弥补,亦是为了平衡,这才有了立张家孙女为后的想法。
他提出后,儿子当时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如今张家却流露出退却之意,裴右安一时定夺不下,这才问儿子的意思。
听他如此回答,便道:“你年已十九,尚未大婚,如今便是不立张女,也要另择别家改立皇后。你的婚事,既是私家之事,亦是关乎国体的朝廷之事,宜稳不宜变。我若所想无误,张家应也并非真的不愿结下这门亲,而是对当年之事心有余悸罢了。我的意思,当初既已择定张女为后,天下皆知,如今你若无上心的别家女子,与其毁约,引朝臣议论,不如安抚张家,往后多加厚待。尽快将婚事办了,安天下臣民之心。”
他凝视着儿子英挺的面容,想到他不过三岁便和自己夫妇分离入宫,不分寒暑,日日读书,学习日后如何做这泱泱帝国的君王,到了七岁,别人家的孩子都还在父母膝下承欢,他便已经登基,个中辛苦,再无人比自己更清楚了,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慈儿,为父当年择定张家孙女,事先也是有所知的。张家世代书香,门风严谨,孙女才貌双全,柔婉贞惠,和你甚是相配,若能娶了,日后必能与你相互扶持。”
“一切听凭父母大人做主。”
皇帝想起张家孙女从前在其父面前的私下所言,目光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站了起来,恭敬地应道。
……
第二天的早上,阿元一睁开眼睛,便看到嘉芙的笑脸,说哥哥派来接她的人已经到了,这会儿就在外头等着,欢呼了一声,也不赖床了,一骨碌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急忙催着母亲给自己穿衣梳头,又大口大口地吃了早餐,最后被嘉芙牵着,欢天喜地去了前厅,看见那里站了一个身穿红衣的圆脸之人,看见自己,飞快跑了过来,躬身喊她小公主,向她行礼。
昨晚去睡觉之前,哥哥再三地向她道歉,说今早有事,没法亲自来接她,但会派一个叫崔伴儿的人来接,见这人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是和善,便问道:“你就是崔伴儿?”
“哎哟,可不敢当。小公主喊我崔公公就是了!”
崔银水如今也四十多了,胖头圆脸的,除了比年轻时发福了,看起来倒没老多少,如今早已是宫中第一大太监了。过来和阿元逗笑了几句,便朝嘉芙躬身道:“王妃,如此奴婢便先引小公主进宫了。王妃放心,奴婢定会带好小公主。”
崔银水一向会照顾孩子,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嘉芙叮嘱女儿过去了不可胡闹,便松开了手,目送女儿在崔银水的陪伴之下,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皇帝哥哥退朝后,放下一切事情,带着妹妹去西苑豢养着珍禽异兽的天鹅房、孔雀房等处游玩,乐不思蜀,当晚没有回来,就睡在了宫中,第二天也是如此,直到第三天,新鲜感渐渐过去,开始想念父母,这才出宫回来。
没几天,朝臣就都知道了,张家孙女已出祖父孝期,礼部开始操办皇帝的大婚之事。而晋王夫妇此次回京,也正是为了此事。钦天监一番测算过后,将大婚之期,定在了三个月后的大吉某日。
几年之前,裴右安提出立张家孙女为后之时,嘉芙便暗中留意过那女孩儿,知她名叫晞光,从见过她面的刘九韶夫人那里打听得知,她不但貌美,才华出众,刘夫人还说,最为难能可贵,便是那女孩儿性子活泼,很是爱笑,有林下之风,却无半点矫揉之气,很是惹人喜爱。
刘夫人对她赞不绝口。
嘉芙当时一听,很是满意。
女子集美貌才华于一身,虽难得,却也并非不可得。
最合她心意的,是刘夫人所描述的那女孩儿的性子,感觉和儿子颇为互补。
儿子做了皇帝,娶妻也就成了立后,不再是他私人之事。尽管嘉芙私心里,也是盼着他能得一佳人,从此两心合一,天长地久,便如自己和他父亲那样。
但考虑到他的身份,亦是因了母子分离多年,出于对他本心的尊重,嘉芙从未在儿子面前提过半句这样的期许。
嘉芙只是盼着,那个将来能够和儿子比肩称后的,是个足够聪明的女孩儿。
嘉芙了解自己的儿子。
他的心太大了。大的甚至连她这个母亲,也不尽然了解。
而他的妻子,哪怕贵为皇后,号为“国母”,她的世界,也就只局限于后宫的那一方天地。
那方天地,太过窄小。
倘若那女孩儿不够聪明,只将那方天地和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儿子视为全部,天长日久,哪怕她再美貌,再有才华,怕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希望与失望的轮回交替里迷失双眼,继而失了本心。
如同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渐渐变成一文不值的鱼眼。
女人这样的悲剧,在后宫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一代代地上演,屡见不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