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间宫室出来的,先十分端正的向诸妇行了个礼,然后步伐安稳的迈下宫廊,霍不疑似乎想追出来,但被二公主拦住了,“……你让她先缓缓”。
众妇都很客气,脸上带着善意戏谑的微笑,齐齐给少商让开道。她们俱想,没准将来还要上霍府赴喜宴的,别开头就把新娘子惹翻了。
少商僵僵的走出长秋宫,等没人看见了赶紧提起裙摆奋力奔去,仿佛后面有妖怪在追赶——其实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奔跑了,在永安宫她是一人之下的宫令,管束众人,排布事务,走出永安宫,她更不愿落人话柄。
也不知奔了多久,她趴在湖边的山石上呼哧带喘,想她以前还能跟霍不疑对扛几下,现在全靠指甲挠了,连骆济通都能将她一下制住,果然长期不锻炼就会体质倒退。
胡思乱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少商心中又慌乱又气恼,对着水面整理好头发衣裳,想着反正一时理不清头绪,就依着湖畔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来往巡逻的侍卫向她行礼,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上西门宫卫处。
所以她潜意识是想回家?可是回家更不安全啊,在永安宫霍不疑至少还不敢乱来,换做程府,他青天白日都敢翻墙扒窗!
正要转身回去时,她发觉宫门外不远处有几个人很眼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很自觉的躲到一座铜铸猛虎像后面去。
六年不见,梁老伯风采依旧,还是腰挺背直,气度雍容;只见他一手握着妻子曲泠君的手,一手托着她的腰,稳稳的送上马车;光只这么一个简单的贴心姿势,就能压倒都城众多翩翩少年郎了。
少商一直很奇怪,像梁无忌这等成色的大叔是如何鳏居这么多年的,世家女子的眼睛都瞎了么,抑或是她的审美比较独特?
那边厢,梁无忌不知低声说了什么,曲泠君笑的眼弯唇颤,两人隔窗对视,情意满溢的连宫门口的侍卫眼神都不对了。
少商眯起眼睛,她怎么觉得今天梁老伯穿戴过于年轻了呢,这种浅蓝色织锦不是应该袁慎那个年纪修长身段的青年穿才好看的么。
今日诸般不顺,少商闷闷的回了长秋宫,坐在宣太后榻边述说今日的遭遇,翟媪一边给她修剪指甲,一边还火上浇油:“少商做的对,就该狠狠抓他,见血了么?好好,这就对了!这竖子就该多吃些苦头……”
“翟媪别胡扯,少商自己心里有数。”宣太后软软的挨着隐囊,对这件事并不发表意见,只是打趣道,“可是少商啊,你看看自己,除了胳膊和指甲,周身分毫未损,听你适才说的,子晟可是一头一脸的伤,到时太子殿下不来斥责你才怪。”
少商无声喟叹。这也是她的头痛之处,早知如此,刚才就不下手那么狠了。
翟媪帮腔道:“不怕不怕,若有人来寻娘子的麻烦,咱们把宫门关牢就是!”
少商看着自己的手指,心疼道:“可惜了我的指甲,养护的这么好,刚染的花汁呀。哎哟哎哟,翟媪你别全剪了,给我多留些,将来我还要留长呢。”
宣太后也盯着她的手指:“剪短些也好,你留着指甲,怎么做木活,怎么拿炭笔画图啊。”
少商在袖下捏紧一个拳头,神情自若:“那就不做了呗。宫里有匠作监,有天底下最好的匠人,我还卖弄什么呀。”
宣太后沉默片刻:“别的不说,你多久没吹笛了,趁今日你的指甲全剪了,吹一曲我听听吧——别借口宫里有最好的乐师了。”
少商无招,只好遣宫婢去自己屋里取,因多时不练,手指按在音孔上都有些颤,吹出来的曲调更是荒腔走板,不知所云。
少商放下青竹短笛,寝宫中久久沉默。
宣太后深深叹息一声,少商问为何,宣太后喃喃道:“我在想,我是不是错了……”
少商不解,仍旧安慰道:“娘娘您别恼,我回去就练习吹笛。我叔母说过了,我于此道上甚有天赋,一教就会,一学就精。您放心吧,过几日我再吹给您听,保管跟以前一样好听。”
宣太后不置可否的笑了下。
……
越皇后的宴席着实精彩,诸位贵妇既答应了二公主不出去说嘴,就不会故意传扬,然而疏不间亲,人家在外面不说,在枕头边上总要讲给郎婿听的。
当夜就把见闻故事抖个干净的占目击者三分之二,大越侯夫人比较老成持重,晚了两日才告诉丈夫,还被大越侯埋怨一顿,“我说十一郎脸上怎么都是伤,仿佛被抓挠出来的,虞侯和二弟又笑的那般古怪。你也是,不早些告诉我,害我只能在旁干笑。”
摸着良心说,霍不疑真不是有意给少商丢脸的,奈何近日度田令遭到空前反抗,部分大姓兵长已开始聚众作乱,裹挟百姓以壮声势。这种时候他难能辍朝,脸上的伤便瞒不下去了。
皇帝虽对一切心知肚明,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饶有趣味的多看几眼养子的脸;太子瞪大了眼睛,径直问为何。于是霍不疑很认真的扯谎:“臣骑马不慎,跌落时被树枝刮到的。”
太子打死都不信,还是他的表妹兼良娣告诉他真相,他气的当场要去永安宫找当责任人进行民事伤害诉讼,好歹被四皇子死死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