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放下茶盏:“这是珧儿想着你,珂儿亲手做的。”
“那儿子便只领妹妹们的情。”
谢元不动声色,却冷笑了一声:“哼,我听说你今日买了花送给你祖母和妹妹们?”
“是,外出碰上了,便随手买了,暮春赏花勉强也算应景。”
“还算你有良心。”默了一刻,谢元又道:“你今日往东观楼是去见何人?”
谢瑛迟疑了一刻,谢元“嗯?”了一声,谢瑛便赶忙道:“不是儿子不说,实在是时候未到,恐……不便说。”
“你又在搞什么花样?”谢元皱眉。
谢瑛却挑起一筷子面:“父亲,食不言寝不语,儿子要吃面了。”
谢元无奈道:“好,你吃你的。只是有一件事,我还要你去办。”眼见谢瑛要放下碗筷,摆手制止:“你不必说话,听着便是了。”为表诚意一般,谢元起身,踱到窗旁:“你母亲去得早,你祖母两年前也生了病,不宜操劳,珂儿更是从小体弱。如今这谢府内宅之事,皆是珧儿管着。珧儿自小便性子活泼,去岁珣儿离家游历之时,你不知道珧儿有多羡慕,却被府中事务绊住不能脱身。若是她再小些,我便也由着她去,只是她如今大了,再过两年就要议亲。我……”说到此处,略顿了顿,叹了口气,“昨日宴上你也看到了,她将一场寿宴安排得妥妥帖帖,这管家之能,自然不逊于你祖母和你母亲。只是昨日你遇刺之后,她同姚公子那一番话,终究太过任性,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在打姚善的脸!”
谢元说到此处,声调陡然有些高。谢瑛也未回话,只是默默吃面。
“我知道,儿女大了不由人,你昨夜打发我和珂儿去歇息,也是为了同珧儿说些什么。”
谢瑛忙放下碗筷,谢元却道:“你吃你的,不必多言!我知道你们两个从小就心眼多,惯会串通起来惹祸。你母亲还说你们心思玲珑,我虽看不穿你们在想些什么,但我却知道你二人此时私下必有事情瞒着我。”
谢瑛嚼着面,却已品不出滋味。
谢元语重心长:“瑛儿你自从覃州游历回来,结识了洪亓,便一心投在他帐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那洪亓虽是一介平民,终究也算是平乱有功,我如今也不说什么。但你要知道,男子与女子究竟不同,珂儿性子柔顺便罢了,我只担心珧儿。她虽有才干,但性子终究过于刚强,须知过刚易折,她终究是要嫁人的。这般为所欲为,在谢家,我还能庇护一二,若是嫁做人妇,当真也耍起性子来,我们不在她身边,她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却又如何是好?我也同她说过多次了,可这孩子终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谢瑛听出父亲的声音已经带了隐隐的忧心。
谢元踱回案前道:“瑛儿,若你真的关心你妹妹,便趁此次机会,多劝劝她,叫她莫要再行差踏错了。”
“父亲……”谢瑛喉头似被哽住——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平日行事有多特立独行,时有出格之举,可每次出人意料之举,其结果都是好的。他不知如何到了父亲口中,妹妹这些举动便成了“行差踏错”。
谢瑛一时有些愣怔,只看着烛光下父亲殷殷期待的面孔,才发觉父亲已比三年前老了很多,眼角多了些纹路,鬓边也多了银丝。他想开口答应父亲,却又觉得这样对妹妹并不公平。
谢瑛只能低头道:“父亲,您近来也累了,今日便早些歇息,儿子告退了。”
谢元未得到谢瑛的答案,眼中的期待褪去,换上了些许疲惫,便挥了挥手:“你昨日才负了伤,回去便歇息吧,注意身子。”
谢瑛起身,躬身退了出去,唐川便进来将案上的汤碗收走。谢元似是无意道:“我不过区区一介郡守,怎么如今儿子和女儿都不肯与我说实话,活得竟像个孤家寡人呢?”
唐川道:“老奴虽不曾读过诗书,但却知道一句俗语,便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公子姑娘们皆是聪敏隽秀,老爷还担心什么呢?”
谢元看了一眼唐川,语气有些冷:“你说的虽有理,可父母爱子,岂有不做长远打算的?我只是怕他们太过聪明,反而走了歪路,当年谢恒……”说到此处顿了片刻:“瑛儿为他与我顶嘴,我实在担心他也走歪了。若是你家唐辛也做出叛逆、出格的事来,你也能袖手不管?”
唐川低头应了一声:“是,家主说的是,”又抬头看了看谢元神色,知他不过是为了儿女担忧罢了,并未真正气恼:“只是我那儿子,也是一身的刺儿,两年前非要做仵作那次,您也……”
谢元看着他:“怎么?你还记着我的仇?”
唐川忙躬身笑道:“不敢。那小子虽然沉默寡言,但能看出,他愿意做仵作,也能做好,我就断了之前那些想法,由着他去吧。焉知公子姑娘们日后又不会走出条自己的路呢?”
谢元叹口气:“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但我毕竟是他们的父亲,总想着能多为他们做一些……”
唐川又劝道:“您想开些,连唐川这样的刺儿头都能找到他的路,何况长公子这样多谋善断。要是唐辛啊,就是把这些刺都换成脑袋,也比不过长公子多谋善断。”
谢元忍不住笑了:“浑身上下都是脑袋,那岂不是成了怪物?还说什么多谋善断。”说罢挥挥手,唐川亦笑了笑,退出去带上了门。
谢瑛步于月光下,影子在青石路上被拉得很长,他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回想着白日里经过的一切——金绅的提醒,潆阳的春日,岑朗的要求,父亲的叮咛,世家的交谈,让他在千头万绪中有些迷失,他揉了揉额角,跨步进了芷兰院,并未像父亲嘱咐的一般早些休息,又点上了一支蜡烛,翻看起从军营中带回的文书,试图从其中理出一些线索,或者支持、或者反驳金绅的提醒,这对于浥阳守军和凛川百姓来说,也许是生死攸关的一个判断。谢瑛知道,此夜又将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