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瑛淡淡道:“陈将军该明白,此次是将军自己谋划不周,叫在下看出了破绽,他已经做得够好,陈将军如何能责怪于他。”
陈随转了视线,费力抬头望着谢瑛:“这么说,你从第一次就知道?”
“不错。”
“你如何得知?”陈随急切道。
谢瑛抬头看了眼天空:“时间还早,陈将军不妨先自己猜上一猜?”
陈随恨恨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不必如此戏弄于我!”
谢瑛俯身笑道:“陈将军真的不想猜一猜?你第一次是用了下毒的法子,虽不是正道,却极其隐秘不易察觉,在下此行又不曾带医官,确实险些中招。”
陈随绷紧了后背,未发一语。却是那年轻骑士不甘,急切道:“为何?!”
“你想知道?”谢瑛转向被按在地上的年轻骑士。他身上的铠甲与两侧押解之人并无不同,却仍然在同伴鄙夷的眼光中直视着谢瑛,眼中闪着精光。
谢瑛皱了皱眉,转瞬笑道:“好,我便说与你听。你们第一次下手是在青林驿站。此处虽临近前线,但却早在洪将军掌控之中,驿道修复后便由里长暂代驿丞之职,供往来军兵商贾歇息换马。你等便是扮作驿丞,在饮食中下毒。”
陈随终于抬了头:“你如何知晓?”
“在下方才说过,燕春归,巢于林木,将军可知是何意?”
陈随冷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学问,不必在我面前显弄,我十二岁便入伍,没读过这些牙酸的东西!”
谢瑛冷了声道:“在下却认为,这才是真正有用的学问。”不等陈随开口,便道:“这一句是说,民生凋敝,十室九空,春来燕归,已遍寻不到旧年筑于梁下之巢,只得巢于林间,方得安身之所。这一切都因章冲反叛而起,陈将军如何能说不知?!”说着转向那骑士:“冯越,高涂人氏,家道中落,十二岁参军,效命于洪将军帐下,守卫南疆,为博得功名出生入死,短短五年便升为洪将军亲卫,只因家中母亲仍在高涂,上月得知母亲为陈随所困,不得已成为内应,泄露我等行踪。可你违反军令,若致两方再起争端,生灵涂炭,你又该当何罪!”一番话掷地有声,将冯越砸得低下头,两滴清泪落在地上。
陈随大喝道:“是那北周天子无能,任用黄门,以至动乱,民不聊生,章冲将军心怀百姓,又如何不能取而代之?!”
听了这话,十几名骑士皆是怒目相视,谢瑛厉声道:“心怀百姓?呵,好一个威震夷狄的广武将军!章冲败退之前,为了不让洪将军得到粮草,屠戮城中百姓,放火烧城,好一个心怀百姓的章冲!”两侧军士听了这一席话,气愤更甚,将放在陈随肩头的长剑又下压了几分,陈随颈项上渗出两道血痕。谢瑛心中怒意难平,说完连连咳嗽,陆忠欲上前搀扶,他却摇摇手示意不必。
谢瑛行至陈随面前,俯身与他平视:“青林驿站一事,我见那所谓‘驿丞’面色红润,步履矫健,便看出了端倪。自栾城被屠戮后,青林县已经一月无粮,百姓逃难,连周围村落都已空置许久。洪将军的赈灾粮还未到,那桌椅上都积了灰,如何还会有如此健壮的驿丞?这,便是我想让陈将军看的。也是‘心怀百姓’的广武将军应该看的。”
谢瑛直起身,俯视着陈随头顶:“只可惜,陈将军不能将这些亲自说与章冲听了。”言罢,抬了抬手,两侧骑士同时发力,片刻间,几名黑衣人的头颅皆被斩下,落在地上各自惊起一片扬尘,滚出一道血痕便不动了。
谢瑛没有后退,任凭陈随的血溅在自己衣袍下摆,猛烈地咳了几声,走到冯越面前,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扔在他面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
冯越只以为此次必死无疑,虽然强作镇定,却也微微发抖,本以为自己也将被斩首,兼着在军中看过多次这位被洪亓奉为座上宾的谢先生执行军令,早闭上了眼睛等死,直到耳边响起声音,才敢睁眼。只见那幅丝帕中央绣了云纹图案,那模样与自己中衣上的别无二致,知道是出自母亲之手,这才恍然,原来母亲已得到谢瑛妥善安排,离开了高涂。
冯越想开口说些什么,终于没能开口。谢瑛转身骑上冯越坐骑,声音传来,并不响亮却如同一道响雷炸在冯越耳边:“令堂已妥为安置,若你有心,谢瑛不会亏待于你;若你无心,便往青林驿站,此去天高海阔,任尔驰骋。”
话毕,谢瑛提起缰绳,催马向前,众骑士沉默不语,跟在谢瑛身后。冯越愣怔片刻,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向着远去的马队遥遥下拜。